金陵的冬,湿冷入骨。细密的雨丝混着冰粒子,如同无数根淬了寒毒的银针,无声无息地扎透单薄的衣衫,直刺骨髓深处。秦淮河水裹挟着碎冰,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泛着铅铁般的冷光,缓慢而沉重地流淌。两岸鳞次栉比的黛瓦白墙,被连绵的雨雾洇染得模糊不清,如同浸了水的古旧水墨,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沉甸甸的阴郁与沧桑。
苏晚裹紧了身上那件早已洗得发白、浆得硬邦邦的靛蓝色粗布袄子。袄子单薄,抵御不住这江南特有的、无孔不入的湿寒。冷风如同狡猾的毒蛇,顺着衣领袖口的缝隙钻入,在她枯瘦的脊背上蜿蜒爬行,带来一阵阵刺骨的战栗。她背着一个同样洗得发白、边角磨损得起了毛边的粗布包袱,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青石板铺就的、湿滑冰冷的巷道上。脚下是黏腻湿滑的青苔,每一步都需小心翼翼,如同行走在冻结的油面上。
杏林巷。巷如其名,狭窄幽深,两侧高墙夹峙,墙皮斑驳脱落,露出底下深褐色的老砖。巷子深处,几株老梅虬枝盘曲,枝头零星缀着几朵惨白的小花,在凄风冷雨中瑟瑟发抖,非但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反而更添几分萧索凄凉。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复杂的、挥之不去的味道——是经年累月沉淀的、混合了草药、霉斑、湿木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陈旧金属锈蚀的奇异气息。这气息浓重而沉滞,如同无数逝去的药魂在此凝聚不散,沉沉地压在人的胸口,令人呼吸都变得艰涩。
巷子尽头,一扇不起眼的乌木小门紧闭着。门板老旧得发黑,上面没有任何匾额标识,只有两个早已锈蚀得看不出原貌的黄铜门环,在风雨中无声地晃荡着。门楣上方,几片残破的瓦当在寒风中摇摇欲坠。这便是沈先生的门户?苏晚站在门前,仰头望着那扇沉默紧闭的小门,心头如同压着一块冰冷的巨石。怀里的那封沈世昌的遗信,紧贴着心口的位置,隔着薄薄的衣衫,传来一丝微弱却固执的温热,如同寒夜里最后一点将熄的炭火。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浓重药气和霉味的空气呛入肺腑,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抬手,枯瘦的手指在冰冷的铜环上停顿了片刻,指节因寒冷和紧张而微微颤抖。终于,她用力扣了下去!
“笃……笃……笃……”
沉闷的叩击声在幽深寂静的巷子里回荡,如同敲击在朽木之上,空洞而无力。很快便被呼啸的风声和细密的雨声吞没。
没有回应。
苏晚的心沉了沉。她再次抬手,加重了力道。
“笃!笃!笃!”
声音在湿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门内依旧一片死寂,仿佛里面根本无人居住,或者……居住的根本不是人。
苏晚咬紧了下唇,干裂的唇皮被咬破,渗出一丝咸腥。她固执地、一下又一下地叩击着门环。指关节在冰冷的铜环上撞击得生疼,很快便泛起一片红肿。寒风裹挟着冰雨,无情地抽打在她裸露的脖颈和脸颊上,如同细碎的刀片切割着肌肤。时间在死寂的等待中变得粘稠而漫长,每一息都如同在冰水中煎熬。
就在她几乎要冻僵、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即将缠紧心脏时——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朽木断裂般的涩响!那扇紧闭的乌木小门,竟悄无声息地向内拉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混合了无数种奇异草药气味的、如同陈年古墓深处散发出的沉厚气息,瞬间从门缝里汹涌而出!扑面而来!那气息复杂得难以形容——有极苦的黄连、有腥膻的鹿茸、有辛辣的草乌、有微甜的甘草、有酸涩的五味子……无数种药气在经年累月的封闭中发酵、沉淀、相互侵蚀融合,最终凝结成一种粘稠得如同尸蜡般的、带着腐朽与新生奇异交织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浓烈药雾!
门内光线昏暗。一个身影如同从浓重的药雾中凝结而出,悄无声息地堵在狭窄的门缝处。
那是一位老者。须发皆白,如同新雪覆盖的枯草,凌乱地披散在肩头,几缕银丝被门缝漏进的寒风吹得微微飘拂。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灰、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宽大葛布袍子,袍袖宽大,几乎垂至地面。袍子上沾满了各种难以辨认的、深褐或暗绿色的污渍,散发出浓烈的药渣和霉腐气息。他身形极其瘦削,如同深秋枝头最后一片枯叶,宽大的袍子罩在身上空空荡荡,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然而,那双深陷在浓密白眉之下的眼睛,却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寒潭!目光锐利如电,带着一种仿佛能穿透皮肉、洞悉灵魂的冰冷审视!那目光落在苏晚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