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寒刃试儒冠(1 / 5)

顺治六年的春闱,是在一种近乎惨淡的肃杀中拉开帷幕的。时令虽已入春,但北京城的寒意并未因季节的更迭而稍减。连日来的阴霾堆积在天际,将本就稀薄的阳光滤得愈发黯淡,只剩下一种灰蒙蒙的、压在人心头的铅色。风从塞外吹来,掠过紫禁城的琉璃瓦和寻常百姓家的灰墙矮檐,带来的不是万物复苏的暖意,反而因这连绵的阴郁,更添了几分浸入骨髓的料峭。

前次科场舞弊大案,血染菜市口的腥气似乎还未散尽。那场席卷朝野的风暴,不仅夺去了曹本荣、李振邺等一众考官乃至牵连士子的性命,更将他们的人头高高悬于旗杆之上,以最残酷的方式示众。

那景象,如同烧红的烙铁,在每一个赴考士子与京城百姓的心头,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痕。使得这座本应彰显帝王气象的巍巍都城,如今弥漫着一种压抑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仿佛一座巨大的坟墓,埋葬了往日的喧嚣,只余下对权力的恐惧在无声地流淌。

清廷以这般铁腕整顿科场,用意不言自明,意在重申“满洲法度”之不可侵犯,震慑所有心怀异志的汉人官绅与士子。然而,这雷霆手段之下,潜流并未真正平息,只是转入了更深处,在看似驯服的表面下,涌动着屈辱、愤懑与无声的抗争。新一届的会试与殿试,便在这样一种万马齐喑却又暗藏礁石的氛围中,仓促而谨慎地进行。

贡院那朱红色的大门,在此刻看来,更像是一张吞噬希望与理想的巨口。大门内外,持械肃立的八旗兵丁比往日多了数倍,他们身着棉甲,腰佩利刃,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每一个进出之人,审视着他们脸上最细微的表情。空气中弥漫着皮革、铁器与一种冰冷的警惕混合的气息,气氛凝重得堪比刑部大堂,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士子们在此等威压之下,无不低眉顺眼,屏息静气,连衣袍的摩擦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考试过程,在这种高压之下,倒显得异乎寻常的“顺利”。再无交头接耳,再无传递夹带,唯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以及监考官沉重而规律的脚步声。每个人都谨守着无形的界限,不敢越雷池一步。然而,这份“顺利”背后,是无数颗悬着的心和被压抑的思想。

放榜之日,天气依旧阴沉。贡院外墙前,人头攒动,却奇异地缺乏应有的热烈与喧哗。人们挤在一起,目光急切地在那张决定命运的黄榜上搜寻着,找到名字的,不敢高声欢呼,只是紧紧攥住拳头,眼中闪过一瞬间的狂喜,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所取代;名落孙山的,也大多只是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默默退入人群,背影寥落。最终,山东考生吕纵春的名字,赫然列于一甲榜首,成为新科状元。消息传开,引来一阵压抑的骚动和无数复杂的目光。

吕纵春,年方三十,出身山东诗书世家,自幼浸淫孔孟之道,性情端方耿直,于学问一道颇有根基。他亲历过明清鼎革之变乱,目睹过清军入关后的种种行径,心中自有丘壑,并非只知死读圣贤书的迂腐书生。

此番赴考,与其说是为了追逐个人的功名利禄,不如说是想亲身踏入这“新朝”的权力核心,亲眼看看其真实气象,更欲借此平台,一抒胸臆,践行儒者“格君心之非”、“致君尧舜上”的政治理想。吕纵春洁身自好,并未参与前次的科场舞弊,此番全凭真才实学夺得魁首,这无疑更增添了他几分直面君王、慷慨陈词的底气。然而,他或许过于相信圣贤道理的力量,低估了权力在面对异见时的冷酷与扭曲。

传胪大典在紫禁城太和殿举行。这一日,天色依旧未能放晴,厚重的云层低低地压着宫殿的飞檐。太和殿前广场,卤簿仪仗森然排列,旌旗在微风中缓慢翻卷,发出沉闷的声响。王公百官身着朝服,依品级肃立于丹陛之下,如同泥塑木雕,鸦雀无声。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檀香、尘土以及更为冷冽的权力气息的味道,庄严,却更显压抑。

年轻的顺治皇帝福临端坐于龙椅之上,身形尚显单薄,努力维持着天子的威仪。孝庄文皇后垂帘于后,虽看不清面容,但那无形的目光却仿佛能穿透帘幕,洞察殿内一切。而早已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多尔衮虽未直接露面,可他那种无形的威压,如同殿外阴沉的天空,笼罩着整个殿堂,让每个人都感到一种喘不过气的紧迫。

吕纵春身着崭新的状元袍服,头戴顶戴花翎,随着引礼官拖长了声调的唱名声,缓步上殿。他身材挺拔,面容清癯,因连日辛劳略显疲惫,但一双眼睛却清澈而坚定,步伐沉稳,行礼如仪,举止从容不迫,并无寻常士子初见天颜时那种难以抑制的惶恐与卑微。他的这份镇定,或许源于内心的信念,或许源于对自身学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