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局之际,一个清朗而沉稳的声音不高不低地响起,却奇异地穿透了鼎沸的人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陛下,诸位大人,在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众人的目光,带着惊愕、疑惑、甚至些许不满,瞬间转向声音来处。只见武将班列中,一人缓步走出。他年纪甚轻,面容虽经风霜侵蚀,略显黝黑粗糙,却仍带着一种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从容气度,眼神清澈而深邃,仿佛能洞悉世事。
他依旧是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并未因身处庙堂之高而更换符合品级的官服,正是屡献奇谋、在抗清灭明中居功至伟的戚睿涵。他先是向御座上的李自成躬身行了一礼,姿态不卑不亢,继而缓缓环视殿内众臣,目光平静无波。
李自成深邃的目光落在戚睿涵身上,原本紧绷的面容微微缓和,他轻轻颔首,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元芝有何高见,但讲无妨。”他对这位仿佛从天而降、屡次在关键时刻扭转乾坤的年轻人,始终保持着几分超乎寻常的信任与倚重,知其每每有出人意料之论,却总能切中要害。
戚睿涵再次拱手,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山涧溪流,沉稳而坚定:“陛下,诸位大人欲杀朱由崧及其臣属,以正国法,以平民愤,其心可鉴,其理亦通。睿涵亦深知,此辈所作所为,天怒人怨,百死莫赎。”
他先肯定了众人的情绪,让一些激愤者稍安,随即话锋一转:“然则,请诸位暂且平复心绪,冷静思之。如今大顺初立,四海虽定,然人心未稳,犹如大病初愈,需缓缓调养,不可再受猛药。江南半壁,新附未久,士绅百姓,心怀观望;北地诸省,连年战乱,疮痍未复,流民亟待安抚。此刻若对前朝废帝及核心旧臣行雷霆杀戮之举,固然快意恩仇,能泄一时之愤,却难免令天下那些尚且心怀惴惴的前明遗老、故官旧吏更加惊恐,以为我大顺只能同患难,不能共富贵,乃至于效仿范蠡,激生变故,反为不美。”
他顿了顿,见不少人脸上激愤之色稍褪,露出思索神情,便继续娓娓道来:“朱由崧确有背信弃义、暗害忠良之大过,此点毋庸置疑。然则,诸位可还记得,当初清虏铁骑南下,势如破竹,江北四镇或降或溃,是谁在南京勉力支撑起残局,虽能力有限,举措失当,却在名义上凝聚了半壁江山,使得抗清大业不致顷刻崩解?联顺抗清之议初起时,他虽非心甘情愿,受制于内外压力,终究是点了头的,给予了我们战略上的喘息之机。这抗清之功,虽非他一人之力,甚至其主要功绩在于提供了那面旗帜,但其名分所在,于危难之际维系汉家衣冠不绝如缕,此节亦不可全然抹杀。”
这时,一位原属东林一脉的降臣忍不住出列反驳,他面带愤慨,语气急切:“戚公子此言,下官不敢苟同。其功不掩其过,何况其功微末,其过滔天。他之后来背盟偷袭,欲害陛下,更是为一己之私挑起内战,致使多少将士血洒疆场,多少百姓家破人亡?此等行径,天人共愤,岂能因区区微末之功、不得已之名分而宽宥?若如此,国法威严何在?天下公义何存?”
“这位大人所言极是,功过确当分明,国法亦不可废弛。”戚睿涵并未动怒,反而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对方的立场,他不慌不忙地接口道,“在下并非主张不罚,更非为其开脱罪责。而是认为,处罚需有度,更需着眼于大局与未来,而非一时之快意。昔年,战国时秦孝公之子嬴驷,初登基时,受公子虔、公孙贾等旧贵族怂恿,犯下大错,因私怨杀害无辜,导致国内动荡。然其后来幡然醒悟,自请流放,深入陇西苦寒边陲,体察民情,与士卒同甘共苦,数年后归国,虽因形势车裂商鞅,却能坚守商君之法不变,方成一代雄主秦惠文王,北扫义渠,西平巴蜀,东出函谷,南取商於,为秦国日后一统天下奠定不朽基石。”
他引述这段并不算十分久远,却充满警示与借鉴意义的历史,目光炯炯地看向御座上的李自成,又缓缓扫过众臣:“朱由崧之过,固不及秦惠文王早年之失酷烈,然其久居深宫,长于妇人之手,不识民间疾苦,不明稼穑艰难,不晓兵事凶险,亦是其昏聩之源,易被奸佞蒙蔽。如今大顺新朝,初开气象,需要的不仅是雷霆手段,震慑不臣,更是怀柔之心,收服天下。是向天下人,尤其是那些尚且心怀疑虑者,展示新朝的气度与胸襟,海纳百川之象。杀之,不过一时之快,或使部分前明遗老心生兔死狐悲之念,于稳定无益,甚至可能逼迫他们铤而走险。不若效仿古之明君惩戒宗室之法,夺其帝号,废为庶人,流放至陕北高原陛下龙兴之地,划给薄田数亩,令其自食其力,与当地农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