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学的那个荷兰的列文虎克了,变成了咱们明末的学者方以智,课本旁边还配了方以智的画像和那种早期、结构还很简易的显微镜的结构示意图。我当时还挺纳闷,以为是教材又改革了,或者是什么民间科学史研究出了什么新发现,没太当回事,只觉得有点奇怪……原来根子在这儿呢!”
他激动地用手指着戚睿涵,眼睛瞪得溜圆,仿佛要确认这个不可思议的关联:“是你,睿涵,是你和那个方以智,为了应对清朝……呃,不对,是那个时空里某个势力搞出来的什么瘟疫武器,才迫不得已、争分夺秒搞出来的显微镜,结果改变了整个科技史的记载。列文虎克……他现在在历史书里顶多算个……算个后来的独立发明者?或者重要的改进者?地位完全不一样了!”
戚睿涵先是一怔,脑海里瞬间如同快进的电影胶片,飞速闪回在南京栖霞寺旁那个临时征用的、四面透风、简陋不堪的工坊里,与那位才华横溢、思想超前的明末旷世奇才方以智一起,度过的那些废寝忘食、夜以继日的日日夜夜。
他记得那些堆积如山的失败品,记录了密密麻麻数据和心得的几大本笔记,那些因为反复打磨而布满划痕、甚至被废弃的无数块水晶和玻璃镜片,自己手上被锋利边缘划破的口子结了痂又破开,渗出的血珠染红了粗糙的纸张……所有的艰辛与专注,最终,才让那小小的、却能窥见另一个微观世界的奇妙装置得以问世,让那些原本看不见的、夺走无数人性命的微小细菌无所遁形。
当时,所有的努力都只为了一个极其紧迫而具体的目标——应对那场突如其来、席卷而来的恐怖瘟疫,是为了救命,是为了看清敌人,是为了找到一线生机。何曾想过,这出于最直接、最朴素的救亡图存目的的造物,它的涟漪,它带来的认知革命,会如同投入历史长河的一颗石子,激起的波纹一直荡漾到数百年后的今天,如此清晰而深刻地刻印在莘莘学子的课本之上,悄然改写了人类认知世界、探索自然的工具发展史。
一种混合着荒诞、巨大的成就感、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无比舒畅的情绪在他胸中剧烈地涌动、碰撞、发酵,最终冲破了他努力维持的平静表象,化为一声低低的、带着明显颤音的笑。他低下头,额头几乎要触到并拢的膝盖,肩膀不受控制地微微耸动起来。
那笑声起初是压抑的,如同在地下奔涌的暗流,闷闷的,带着哽咽的底色。渐渐地,那笑声变大了一些,变得清朗了一些,在暂时陷入安静的寝室里低低地回荡,却又在某个瞬间,无法控制地再次带上了明显的哽咽音色。他眼角湿润,有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渗了出来,划过他因努力克制内心翻腾情绪而略显紧绷的脸颊皮肤,留下两道冰凉的湿痕。
这泪水并非源于悲伤,而是一种极致的情绪释放,是一种积压了太久、太重、几乎要将人压垮的压力、艰辛、恐惧、失去以及最终幸存后的复杂情感洪流,终于找到了一个决堤的出口。是为那些永远留在那个时空的、硝烟弥漫的岁月,为那些曾经并肩作战、最终却可能已湮没在改写信史洪流中的人,也为眼前这个因他们这群“意外来客”微不足道、却又至关重要的介入而悄然转向、看似更加繁荣、和平、充满希望的现在。这其中,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明确意识到的、对自身那十数年青春与冒险的祭奠。
他仿佛看到,历史的巨鲸,在另一个时空那片波涛汹涌、充满不确定性的海域里,经历了痛苦的挣扎与转折,终于缓缓沉落,其庞大而古老的身躯,分解、滋养出了一片全新的、生机勃勃的、与他记忆中截然不同的文明生态。而他们,不过是偶然附着于鲸身,随之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九死一生的深潜,最终,在鲸落之后,被命运的浪潮带回岸边、重见天日的、渺小却无比幸运的生物。
李大坤看着他,理解地、无声地笑了笑,那笑容里有共同患难、生死与共后的深刻默契,也有回归平凡日常后的深深踏实感。他默默地从旁边抽出一张干净的纸巾,递到戚睿涵低垂的视线下方,没有说话,所有的安慰与支持都在这无声的动作里。
曾文帅和周御从最初的惊愕中反应过来,面面相觑,随即也露出了然的、带着几分感慨和敬佩的笑容,他们没有出声打扰,没有追问,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给予他消化情绪的空间和时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温暖的、支持性的沉默。
窗外的夜色已彻底浓稠如墨,将校园里的一切建筑、树木的轮廓温柔地吞噬、融合,远处图书馆那熟悉的穹顶在深邃的夜色中只剩下一个模糊而庄严的剪影。寝室的灯光在这片无边的黑暗中显得格外明亮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