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浊的泡沫。空气中混杂着河水特有的腥气、货物扬起的尘土、人力车夫的汗味,以及路边食摊上飘来的食物油烟气息,形成一种独属于码头、充满生命力的粗粝味道。
码头上人头攒动,喧嚣鼎沸。赤着上身、古铜色皮肤上滚着汗珠的苦力们,喊着低沉的号子,扛着沉重的麻包、木箱,脚步沉重地在跳板与岸边之间往返;小贩们扯着嗓子,用带着各地口音的官话叫卖着茶水、炊饼、瓜果;衣着各异的客商们或驻足观望,或与牙行激烈地讨价还价;一队队巡查的兵丁按着腰刀,迈着整齐的步伐走过,锐利的目光扫视着人群,维持着表面的秩序。
李自成放缓了脚步,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扫描仪,锐利地扫视着周遭的一切。但见这些为生计奔波的百姓,虽然衣衫大多褴褛,面庞被日头晒得黝黑发亮,眼神中带着劳作的疲惫,却大多步履匆匆,专注于各自手中的活计,彼此间的交谈也多是关于工钱、货物、家长里短,并未听闻多少对时局、对官府的怨怼之声。市面之上,货物也算充足,交易往来,秩序倒也井然。
“看来,京畿左近,在朝廷一系列新政之下,民生尚算安定,秩序也还井然。”李自成低声对身旁的李岩说道,语气平静,听不出是欣慰,还是隐藏着更深沉的考量。
李岩微微颔首,目光同样谨慎地观察着四周,低声道:“东家明鉴。陛下登基以来,励精图治,轻徭薄赋,整顿军纪,成效已初步显现于京畿之地。然则,贪腐之事,犹如水底之暗流,往往藏于繁华喧嚣之下,非表面之井然可观、百姓之沉默所能尽察也。米脂之事,便是明证。”
行至一处河岸相对开阔、人流稍缓之地,路边设着一个极为简陋的卦摊。一张饱经风霜、漆皮剥落的旧木桌,两把磨得光滑的条凳,桌上一块洗得发白、边缘有些毛糙的蓝布,上面用还算工整的楷书写着“测字算命”四个字。
摊主是个年约十八九岁的年轻书生,面容清癯,身形瘦削,但脊背挺得笔直,一双眼睛明亮有神,清澈而不见底。他穿着一件明显是旧衣改小、肘部还打着同色补丁的儒衫,浆洗得干干净净,坐在那里,正襟危坐,神情专注地看着手中一本卷了边的《春秋》,并无一般江湖术士那种故弄玄虚、察言观色的油滑之气。
李自成心中微微一动,对这年轻书生产生了几分兴趣,信步走了过去。那书生听得脚步声近,不慌不忙地将书卷收起,放入怀中,而后不卑不亢地起身,拱手施了一礼,声音清朗:“在下颜元,直隶博野人士。客官可是要问卜前程,或是解惑疑难?”
李自成在条凳上坐下,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尤其是他那双与众不同的眼睛:“颜先生年纪轻轻,便已精通此等卜筮相字之道?”
颜元坦然一笑,并无丝毫窘迫:“不敢言精,只是家中传下些许薄技,混口饭吃,免于饥寒而已。不瞒客官,在下亦需为两年后的乡试筹备些灯油笔墨、食宿盘缠,在此摆摊,赚几文散钱,贴补用度,也好安心读书。”
“哦?原是位读书人,志在科举。”李自成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既是如此,便请先生测一字,如何?”
“客官请讲。”颜元神色一正,做出倾听的姿态。
李自成略一沉吟,想起方才与李岩的对话,以及心中萦绕不去的隐忧,手指在粗糙的桌面上虚划:“便测一个‘贪’字。我想问问,这‘贪’字,最近在何处盘踞?气焰如何?”
“贪字?”颜元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讶异,测字问吉凶、问前程者多,直接问“贪”字踪迹的,实属罕见。但他很快恢复平静,凝神思索片刻,用手指蘸了旁边碗里的清水,在桌面上缓缓写下了一个工整的“贪”字。他端详着这个水迹淋漓的字,仿佛在解读某种神秘的密码,良久,方抬头看向李自成,目光清澈而笃定:“客官,依在下浅见,这‘贪’字,结构颇为玩味。‘贝’在下,‘今’在上,是为见利而忘义,只争朝夕之利,不顾身后之名,不顾百姓之艰。其字形,与‘贫’字极为相近,贪得无厌,欲壑难填,终致精神与家国之贫乏,乃取祸之道。若问最近在何处盘踞……”他顿了顿,目光若有所思地投向波光粼粼、船只往来的永定河面,“依字象而言,‘贪’字从‘今’,与‘金’音近,又带水意(贝类生于水),这‘贪’之气焰,最近恐怕就应在这与水、与金相关的永定河上。”
李自成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不远处的一个河湾僻静处,泊着一艘装饰颇为华丽、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花船。那船雕梁画栋,漆色鲜艳,纱幔低垂,隐隐有丝竹之声和女子的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