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青州账册(1 / 6)

晨光熹微,如同稀释了的金箔,一丝丝、一缕缕地透过青州迎宾驿那扇糊着桑皮纸的旧窗棂,悄无声息地洒落在硬板床上。米桂琦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首先唤醒他的,并非窗外渐起的市井人声,而是腰间那熟悉而顽固的酸胀刺痛,如同阴湿角落里的苔藓,一经唤醒便迅速蔓延开来,将他从残存的睡意中彻底剥离。这疼痛是兖州大狱留给他的印记,一场无妄之灾刻入骨髓的提醒。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驱散胸腔间的沉闷,然后用手肘支撑着,极为缓慢地坐起身。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牵扯着腰椎的旧伤,带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痉挛,让他不得不中途停顿,额角渗出些许冷汗。他的动作因此显得异常僵硬,仿佛一具生了锈的牵线木偶,正被无形的手艰难地提拉起来。

待到完全坐定,他才将目光投向窗外。青州城的轮廓在渐亮的天光中一点点变得清晰——飞檐斗拱,城墙绵延,远处府衙的屋顶在晨曦中泛着灰蓝色的冷光。这座古城看似与往常无异,甚至带着几分齐鲁大地的沉稳气象。然而,就在昨日,城门外那些面黄肌瘦、眼神空洞的灾民,守城兵丁那羸弱无力、勉强支撑的身影,与眼前这片看似宁静的城池景象形成了无声却尖锐的对比,像一根根细小的芒刺,扎在他的心头。

卫曼福……这个名字如同幽魂般在他心中盘旋不去。那位青州知府,昨日便是以一副近乎自虐的谦卑姿态出现在他面前。粗陶碗里的稀粥,几碟不见油星的咸菜,尤其是那双脚踝上套着的、在青石地面上拖行时发出刺耳摩擦声的铁镣——这一切,都构成了一个洗心革面、与民同苦的官员形象。言辞恳切,眼神悲悯,甚至在他旧伤发作时,“恰巧”有名医魏天南及时出现,几剂汤药下去,那折磨他许久的剧痛竟真地缓解了大半。

这一切,是否太过顺理成章?如同戏台上精心排演的一出折子戏,每个环节都严丝合缝,每个角色都恰到好处。还有昨夜……那个名叫古丽努尔的西域舞姬,她那双深邃得如同西域夜空的眼眸,那曼妙舞姿中欲语还休的风情,以及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几乎能融化男人心防的炽热……想到这里,米桂琦心头不禁一热,随即又是一凛,背上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美色,果然是攻破心防最犀利的武器,若非兖州大狱的教训犹在眼前,时刻敲打着他的神经,加之自己尚存几分读书人的定力,几乎就要沉溺在那片温柔的陷阱之中,难以自拔。

他艰难地挪下床,用微温的茶水漱了漱口,简单整理了仪容。早膳依旧是清粥小菜,与昨日无异。他细嚼慢咽,心中却在飞速盘算。用罢早膳,他轻轻叩了叩桌面,早已候在外间的助理鲁元浑与王茂祝应声而入。

鲁元浑身形瘦削,面容沉静,一双眼睛却透着精明与缜密;王茂祝则显得精干利落,行动间带着一股雷厉风行的劲儿。这两人都是他从京中带出来的心腹,经历过考验,值得信赖。

“大人,今日是否依旧按原定行程,视察官仓与城外粥厂?”鲁元浑躬身问道,声音平稳。

米桂琦摇了摇头,示意两人靠近些,压低声音道:“明面上的行程自然要照旧,但卫曼福精心安排之处,我们所见的,恐怕早已是粉饰过的太平。元浑,你心思细腻,持我令牌,设法避开卫曼福的眼线,去接触那些并非他直接掌控的低阶吏员,特别是掌管文书档案、仓廪出入的经承、书办之流。不必急于追问,听听他们私下里的抱怨,或许能窥见端倪。”

他又转向王茂祝:“茂祝,你身手好,机警应变。扮作流民或者行脚商贩,往城外灾情最重的乡里走一遭。不要看他们让你看的,你要亲眼去看看,赈济的粥到底能照出多少人影,灾民境况究竟如何。留意有无粮车异常调动的踪迹,特别是夜间。”

“属下明白。”两人齐声应道,神色凝重。他们跟随米桂琦日久,深知此次青州之行暗流汹涌,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两人领命,如同水滴融入江河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驿馆,各自行动起来。

米桂琦则整理好官袍,面上恢复了一贯的沉静,依约前往知府衙门,与卫曼福一同视察城中的赈济点。卫曼福依旧穿着那身半旧的官袍,脚镣在青石板上拖行的“哐当”声,比昨日似乎更加刺耳,仿佛每一步都在强调着他的“警醒”与“不易”。他恭敬地陪在米桂琦身侧,介绍着赈济的“艰难”与“努力”。

他们走过排着长长队伍、眼神大多麻木呆滞、等待着稀薄粥水的灾民面前;巡视了那些看似堆放整齐、账目清晰的官仓。卫曼福对答如流,解释着为何粥稀如水——无非是灾民众多,存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