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裹挟着来自西伯利亚的凛冽,如同无数把无形的小刀,呼啸着穿过北京城纵横交错的街巷。它拍打着紫禁城朱红的宫墙,剥落着墙皮上历经风雨的彩绘,也无情地钻进了每一位踏着晨曦、赶往皇城的官员厚重的朝服里。这寒意,并非仅仅源于天气,更源于每个人心头那沉甸甸的、几乎凝成冰霜的压抑。
自永昌十七年三月,那位曾抗清灭明、最终一统天下的太祖高皇帝李自成龙驭上宾后,新帝李天淳登基,司礼监掌印太监司马门便以拥立之功和雷霆手段迅速揽权。自那时起,这座象征着天下权柄核心的皇城,气息便一日冷过一日,连带着这座帝都的心脏,也仿佛在严寒中缓慢冻结。
光禄大夫府内,炭盆烧得正旺,上好的银炭泛着幽幽的红光,竭力驱散着屋内侵入的寒气,却怎么也驱不散围坐几人眉宇间凝结的忧色。暖意只能在肌肤表面流转,无法渗透那被朝局紧紧攫住的心。
“今日大朝会,司马门那阉狗,不知又要弄出什么幺蛾子。”白诗悦拨弄着暖炉里的银炭,火星随着她的动作微微跳跃,映照在她略显疲惫的脸上。她如今虽顶着瑞阳郡主的封号,因着这层身份,行动比以往自由许多,无需严格拘于闺阁,但朝局如此晦暗,谁也轻松不起来。她的话语低沉,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袁薇,如今的秋凤郡主,正对镜整理着本就一丝不苟的发髻,仿佛要通过这种仪式性的动作来维持内心的秩序。她接口道,语气里带着惯有的冷静分析,却也掩不住一丝尖锐的愤懑:“李岩阁老被构陷,惨死诏狱;宋献策大人不堪受辱,自尽以明志;李之藻大人忧愤成疾,药石罔效;这血还未干透,他又逼死了郑渡将军……如今这朝堂,都快成了他司马门的一言堂。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镜中映出的眼眸,锐利而冰冷。
董小倩将一杯沏好的热茶轻轻放在戚睿涵手边的紫檀木小几上,声音温柔却带着化不开的担忧:“元芝,今日朝上,务必谨慎。司马门经历郑渡将军行刺后,疑心极重,东厂和司礼监的番役、眼线遍布朝野,无孔不入。稍有异动,恐怕……”她的话没有说完,但那份悬心已然传递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戚睿涵一路走来,见证并参与了大顺王朝崛起与扩张,也亲历了盟友陨落与奸佞当道的光禄大夫,接过茶盏。指尖感受到景德镇御窑瓷器壁传来的温热,那温度短暂地驱散了指尖的冰凉,却暖不透心底的寒意。
他点了点头,目光沉静地扫过屋内众人。白诗悦、袁薇、董小倩,还有正在一旁默默检查着随身短刃的刘菲含——如今的英华郡主,以及凝神思索、指尖无意识敲打着账册的刁如苑。这五位女子,早已不是当年初遇时或需他引导、或与他并肩探索的同伴。
岁月的磨砺、朝堂的风雨、乃至共同穿梭时空的奇异经历,已将她们锤炼成能与他真正并肩面对任何惊涛骇浪的战友。她们有的聪慧机敏,有的冷静果决,有的坚韧执着,有的长于经营,构成了他在这黑暗时局中最重要的支撑。
“小倩所言极是。”刁如苑放下手中那本记录着隐秘往来的账册。她虽不直接参与朝政,但凭借超越时代的商业头脑和广泛人脉,暗中为戚睿涵等人提供了不可或缺的财力和信息支持。“司马门如今是惊弓之鸟,却也正因为受惊,更加疯狂。他废除新政,打压商贾,重启海禁,种种举措,无一不是在自毁长城,也是在试探所有人的底线。我通过南方海商得到的消息,沿海已有骚动,商路断绝,民生困顿。今日朝会,他必有更进一步的动作,以求彻底掌控局面。”
刘菲含将一把精巧却异常锋利的匕首熟练地藏入宽大的袖中,动作流畅而稳定。她这个理工科出身的高材生,如今已是大顺工部挂名的“技研顾问”,对火器改良和基础物理应用贡献卓着,但贴身防卫的习惯也从未松懈。她抬起头,语气带着理科生特有的执拗和精准,仿佛在陈述一个定理:“他若再敢动我们的人,或者提出更荒谬、更祸国的政令,我虽力薄,也绝不让他好过。工部新式火铳的图纸,绝不能落在他手里。”
戚睿涵将杯中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仿佛要借这略带苦涩的液体压下心头的翻涌。他放下茶盏,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绯色的官袍,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走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谨记,见机行事,保全自身为上。只要我们还在,就还有希望。”
一行人出了府门,乘上马车。车轮碾过覆盖着薄霜的青石板路,发出辘辘的声响,向着那巍峨而压抑的紫禁城行去。车窗外,北京的街市似乎依旧,早点摊子的热气在寒风中袅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