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攀咬稽核处而心生疑虑、甚至暗中幸灾乐祸的官员,此刻全都噤若寒蝉。皇帝的态度已经再明确不过,他对稽核处和沈涵的支持,是毫无保留的。任何对稽核处的攻击,在皇帝眼中,恐怕都与包庇贪腐无异。
勋贵集团更是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重击。一个开国侯爵,说赐死就赐死,家产抄没,子弟流放,这无疑是敲山震虎,甚至可以说是杀猴儆鸡。
许多与周德兴往来密切、自身也不甚干净的勋贵,开始惶惶不可终日,纷纷闭门谢客,切割与周德兴的一切关联。
宫内,王瑾被杖毙的消息,更是让所有宦官胆战心惊,司礼监上下更是如同被冰水浇头,往日那些借着职权捞取好处的手段,短时间内是绝不敢再用了。
一场轰轰烈烈的三司会审,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毫不拖泥带水的方式,戛然而止。
是夜,沈涵坐在值房中,桌上放着一碗已经微凉的肉臊子面,他却毫无食欲。
门外传来脚步声,毛骧一身常服,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自己拉过一张椅子坐下。
“旨意收到了?”毛骧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沈涵点了点头:“收到了。”
“陛下……这是快刀斩乱麻。”毛骧叹了口气,“周德兴自己找死,怨不得别人。”
沈涵沉默片刻,问道:“他……临走前,说了什么吗?”
毛骧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还能说什么?无非是些悔之晚矣的废话。不过……他倒是提了一句,说他当年跟着陛下在淮西时,吃过最好的一顿饭,是在一户姓韩的农家,吃的是一碗掺杂了麸皮的粥。”
沈涵心中一动。淮西……韩姓农家……这看似无关的遗言,是在表达对布衣起家岁月的怀念?还是在暗示什么?
毛骧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扬州那边,赵四传来消息,周书柱(周算盘)伤势稳定了些,但还需要静养。袭击者的身份,还在查,那伙救援的黑衣人……线索指向宫内,但具体是哪位贵人,查不下去,也不能查。”
沈涵了然。那伙身手矫健、装备精良的黑衣人,果然是皇帝的人。朱元璋在保下周算盘的同时,也掐断了任何可能指向“凤阳”的线索。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毛骧问道。
沈涵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缓缓道:“扬州案的后续核查还要继续,稽核处的日常审计也不能停。《物料基准新则》的推行,在地方上遇到了不少阻力,需要拿出几个典型来……事情,还很多。”
他没有因为这场惨烈的胜利而得意忘形,反而更加清醒。扳倒一个周德兴、一个王瑾,只是撕开了一道口子。大明朝庞大的官僚体系、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依然存在。管理学这把刀,才刚刚开始展现它的锋芒,未来的路,依然漫长而艰难。
毛骧点了点头,站起身,拍了拍沈涵的肩膀:“你能这么想,很好。陛下需要一把能一直锋利的刀,而不是一把只会逞一时之快的刃。好生做事,陛下看着呢。”
说完,他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沈涵独自坐在灯下,良久,他端起那碗已经凉透的肉臊子面,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