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屠户的刀疤在颤,可没人上前。
直到柴堆后传来窸窣声,莫七婆的灰布裙露了一角。
老药师手里托着个粗瓷碗,碗里泡着些深褐色的米壳,泛着陈年旧米的腥甜。她儿子临终前最后一口没咽下的饭,是我收殓时从他嘴里抠出来的。她的声音像浸过药汁的线,又细又韧,今天,该还给她了。
吴二狗突然挺直腰杆。
他摸了摸怀里的舌底签,又看了看莫七婆碗里的米壳——那上面沾着的,该是田三婆当年偷偷喂给儿子的最后半口饭。
林晚儿望着两人走向巷口的背影。
晨雾里,莫七婆的药篓晃着,吴二狗的乞儿褂子飘着,像两片要落进烟火里的叶子。
她知道,有些路,得有人替迷了方向的人先走一步——就像当年雪夜里,三个村妇接力传炭时,第一个人也不知道终点在哪儿。
灶火炸响,火星子窜上天空,像极了田三婆攥在手里的那半截米勺,终于要触到烟火的温度。
林晚儿搁下狼毫时,烛芯爆了个灯花。
墨迹未干的主勺无贵贱在宣纸上泛着水光,她伸手按了按发僵的后颈,忽听得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莫七婆的药篓撞在青石板上的轻响,混着吴二狗乞儿褂子的布角摩擦声。
这俩孩子,倒比我更急。她对着窗影轻笑,指尖抚过案头新刻的万家灶规木版。
灶房方向飘来若有若无的烟火气,混着陈米的腥甜,像根细针轻轻挑开她紧绷了半月的神经——田三婆的米勺,该要触到锅沿了。
莫七婆的灰布裙扫过田家门槛时,青苔在她脚边发出细碎的叹息。
门虚掩着,里头传来压抑的抽噎,像风箱漏了气。
吴二狗抢前一步推门,却被老药师按住手腕:轻些,她的魂儿正悬在半空中。
灶房里的霉味混着焦糊气扑面而来。
田三婆正跪在泥地上,脊背弓成虾米,枯瘦的手抓着那口裂了缝的旧铁锅,指节泛着青灰。
她膝盖下的青砖被磨得发亮,像块浸透了眼泪的玉。
莫七婆蹲下身,药篓里的陶碗轻响——那碗泡了七日的黑米糊,此刻正泛着暗红的光泽,像凝固的血。
那年雪夜,你儿子攥着米勺喊饭要糊了莫七婆将陶碗搁在锅沿,声音轻得像落在米上的羽毛,你冲出去抢粮,回来时他手里还攥着半粒米。
我收殓时,那粒米卡在他喉咙里......她轻轻推开陶碗,黑米糊顺着锅壁滑进灶膛,你不用做新的饭,就做那一顿没做完的。
田三婆的肩膀猛地一颤。
她抬起头,浑浊的眼里映着莫七婆划亮的火折子。
火苗舔着灶膛里的干柴,噼啪声里,她忽然僵住——那团跳动的光,多像当年小儿子举着的松明子,他踮着脚喊娘看,火是红的,额前的碎发被烤得卷起来。
娘......
极轻的一声唤,混着柴火的爆裂声撞进耳里。
田三婆的手不受控地伸过去,指尖刚碰到柴堆,又触电般缩回。
吴二狗蹲下来,把自己冻得通红的手覆在她手背:我偷饭时,老乞婆说火是活的,你怕它,它就咬你他抓起一把干柴塞进灶膛,您拨拨看,它肯定不咬您。
火苗地窜高。
田三婆的手悬在柴堆上方,影子在墙上晃成一片模糊。
突然,她猛地抓起墙角的米袋——那是林晚儿让人连夜送来的糙米,袋口还沾着新碾的稻壳。一声,半把糙米砸进锅里,在沸水上溅起细密的水珠。
她的动作笨拙得像初次学做饭的小媳妇,抓米时漏了半把在地上,加水时碰翻了盐罐,可每一下都带着股狠劲,仿佛要把这九年的怯懦都砸进锅里。
饭香飘出北巷时,林晚儿正站在东市大灶前。
郑老拐搓着沾了石灰的手,张屠户的刀疤在晨光里泛着红,王婶的菜篮里还插着没理完的葱。
韩九姑闭着眼,鼻尖随着风势轻颤:米香里带着焦糊气,是急火;底下压着点腥,是陈米——对了,还有孩子的汗味。她突然抓住林晚儿的手腕,是田三婆的。
门开了条缝。
田三婆端着陶锅站在门内,锅沿腾起的白雾模糊了她的脸。
林晚儿看见她鬓角沾着稻壳,指腹被柴火燎起个水泡,可那双手不再发抖——它们稳稳托着陶锅,像托着什么比命还金贵的东西。
郑老拐。林晚儿接过陶锅,你封过粮,你来尝第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