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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大夏最后走来,没有多言,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本用蓝布包着的旧书,递给陆仁。书页泛黄,封面题签是古朴的《禹贡锥指》。“此书乃老夫早年治河时所依,于山川脉络、水土之性略有心得。赠予你,望于经史之外,不忘这大地河川之本。” 陆仁双手接过,顿感手中托着的不仅是书,更是一份沉甸甸的期许与传承。
车轮滚动,驶离喧嚣的河工营。回望那蜿蜒如龙、青灰沉默的新堤,以及堤上久久挥动的手臂,陆仁握紧了手中的柳木杖和《禹贡锥指》。黄河的轰鸣渐渐远去,府学的青灯墨香在前方等待,而心中那条名为“格物济世”的长河,奔流之势愈加强劲。
八百里加急的密匣与《五年纲要》如同巨石投入平静的紫禁城。
武英殿内,弘治皇帝朱祐樘端坐御案之后,面色沉静,目光却紧紧锁在御案之上。那里,静静躺着一块青灰色的水泥块,旁边是一小堆灰白色的粉末,还有刘大夏的奏章与陆仁的《五年纲要》。
工部尚书徐贯率先出班,老成持重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陛下!刘总宪奏报与实物在此,铁证如山!此‘水泥’之坚,远超夯土灰浆,速凝之效匪夷所思!若用于九边,则墩台城堡坚不可摧;用于河工,则狂澜永靖!实乃天赐神物,护我大明国祚!”
“徐尚书此言差矣!”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戴珊须发皆张,出列反驳,语气充满疑虑,“一块石头,一堆灰粉,焉知不是刘大夏急于建功,伙同那黄口小儿弄出的障眼法?《五年纲要》更是纸上谈兵,动辄耗费百万钱粮,若行之无效,岂非劳民伤财,空耗国力?臣恐此乃‘奇技淫巧’,乱我朝纲根本!”
“戴副宪!”户部尚书周经眉头紧锁,他更关心实际问题,“纵使此物为真,然其烧制之法,耗费几多?刘大夏奏报中语焉不详。若成本高昂,纵有千般好,亦难推广,反成累赘!且那陆仁一介生员,竟妄议五年河工大政,此风断不可长!”
兵部尚书马文升则目光灼灼地盯着水泥块,他是知兵的:“陛下!若此物真如奏报所言,坚逾精钢,速凝如斯,则于边防有再造之功!墩堡可速成,边墙可永固!臣请陛下,速遣得力干员,携此物赴蓟镇或宣大,实地筑一小堡,真伪立判!至于河工纲要,亦可择一小段先行试之。”
殿内争论声渐起,支持者赞其神效利国利民,质疑者忧其虚耗空谈,保守者则固守“重道轻器”之念。弘治帝朱祐樘始终沉默,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带着细微颗粒感的水泥块。触手生凉,坚硬如铁,这真实的质感与奏章上惊心动魄的描述相互印证。他又翻开那卷《五年纲要》,图文并茂,条理清晰,透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务实与魄力。
“够了。”弘治帝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满殿争论戛然而止。他抬起眼,目光扫过群臣,深邃难测。
“刘大夏公忠体国,非妄言之人。其所呈之物,朕亲手验看,坚凝异常,确非凡品。”他顿了顿,手指点在《五年纲要》上,“此疏浚纲要,条分缕析,非深研河务者不能为。然国之重器,河工大政,岂可仅凭奏章图说而决?”
他缓缓起身,明黄色的龙袍在殿内烛光下流淌着威严的光泽,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传旨:刘大夏所奏水泥之功及《五年固防疏浚纲要》,着工部、户部、兵部详议,条陈利害得失,候朕亲裁。一应封存之水泥样本、图说,严加看管,非朕旨意,任何人不得擅动。”
他目光投向殿外,仿佛穿透了重重宫阙,落向遥远的河南大地。
“至于赏赐……”弘治帝嘴角微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目光落回那灰扑扑的水泥块上,“容后再议。退朝。”
月色漫过乾清宫的琉璃瓦。弘治帝朱祐樘未着龙袍,只一身玄色常服,立于轩窗之前。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与东厂提督陈准,如同两道影子,悄无声息地跪在御前。
“东西都备好了?”弘治帝声音低沉。
“回皇爷,”萧敬双手捧上一个青布包袱,“寻常商贾衣物、路引、碎银、铜钱,一应俱全。护卫十二人,皆东厂百战锐士,扮作商队伙计,己在西华门外候命。”陈准则递上一枚乌木腰牌:“禀皇爷,沿途暗桩己启。开封、陈留大小客栈、码头、衙门,皆有耳目接应。安全无虞。”
弘治帝接过包袱与腰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小块冰冷坚硬的水泥样本。“刘大夏的奏报,朕信七分。然耳闻为虚,眼见为实。”他望向南方沉沉的夜色,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