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仲文虽然清醒,但身体依旧虚弱,需要长时间卧床静养。然而,精神的打击与身体的病痛,远不如现实的经济危机来得迫在眉睫。讨债的供应商几乎踏破了沈府的门槛,绸缎庄的掌柜们每日都带着坏消息前来请示,库存积压,资金枯竭,伙计离散,昔日辉煌的“锦华祥”,已然走到了悬崖边缘。
这一日,沈仲文勉强靠在床头,听着老掌柜汇报又一笔到期的货款无法支付,债主已扬言要告官,他脸色灰败,眼中满是绝望,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看来是天要亡我沈家!锦华祥……怕是保不住了。实在不行,便……便将铺面、存货都盘出去,抵偿债务吧……”说出这番话,仿佛抽干了他全身的力气,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心如死灰。
“老爷,万万不可!”冯氏连忙替他抚背,焦急劝道,“锦华祥是祖上传下的基业,怎能轻易放弃?”
一旁默默伺候汤药的苏婉娘,此刻却忽然开口,声音清晰而沉稳:“老爷,夫人,民女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沈仲文抬起疲惫的眼,看向她:“苏娘子但说无妨。”
苏婉娘道:“民女这些日子,听闻也亲眼见了绸缎庄的困境。据民女浅见,庄内如今最大的问题,并非全然是资金短缺,更在于货物本身。如今市面上的绸缎,花色大多陈旧,款式也多年未变,难以吸引顾客。即便资金充裕,若无新颖吸引人的货品,也难以长久。”
这番话,可谓一针见血。沈仲文经商多年,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只是他之前沉迷美色,疏于经营,加之如今病中昏聩,竟未深思。此刻被苏婉娘点破,他不由精神一振,追问道:“苏娘子所言极是!只是这新花色、新款式,谈何容易?需要顶尖的匠人设计……”
苏婉娘微微低下头,轻声道:“民女不才,自幼随家母学习刺绣与染布技艺,于图案设计、色彩搭配上,略有些心得。若老爷、夫人信得过,民女愿竭尽所能,为绸缎庄设计一些新的花色图样,或可一试。”
沈仲文和冯氏都愣住了。他们知道苏婉娘刺绣手艺好,却没想到她竟还懂得绸缎花色的设计!这需要极高的审美、画工以及对织染工艺的深刻理解。
“苏娘子,你……你真能设计?”沈仲文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民女愿意一试。”苏婉娘抬起头,目光坚定而自信,“民女别无所长,唯有这双手还算灵巧,这颗心于图案色彩上,也还算敏感。如今沈家有难,民女蒙老爷恩惠,正该尽力报答。”
绝境之中,这无疑是一根意想不到的救命稻草。沈仲文看着苏婉娘那清澈而笃定的眼神,心中莫名地生出了一股信任。他挣扎着坐直身体,郑重道:“好!苏娘子,若能救我沈家于水火,沈某……沈某愿将绸缎庄三成利润奉上,以谢大恩!”
苏婉娘却摇了摇头,淡然道:“老爷言重了。民女并非图此厚利。只愿能凭手艺谋一份生计,让阿念能安稳长大。若设计的花色果真有用,老爷按坊间工匠的规矩,给予工钱便是。”
她这番不贪不婪、自尊自重的态度,更是让沈仲文和冯氏心中敬佩不已。
事不宜迟,苏婉娘当即就在沈府住了下来。冯氏为她安排了一间安静明亮的客房,备齐了纸墨笔砚以及各色丝线、布料样本。苏婉娘将阿念带在身边,白日里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夜晚则挑灯夜战。
她并非闭门造车。她向沈仲文和掌柜们详细了解“锦华祥”过往畅销的花色,以及如今市场的流行趋势。更多的时候,她则是静静地观察。她站在沈府的后花园里,看烟雨朦胧中的亭台楼阁,看荷叶上的露珠滚动,看鸟儿在枝头嬉戏;她也会走到街市上,观察行人衣饰的色彩搭配,感受市井生活的烟火气息。
她将对江南山水风光的感悟,对自然万物生灵的喜爱,都融入了笔下的画稿之中。她摒弃了那些繁复而呆板的传统吉祥图案,转而追求意境与灵动。
数日后,她将第一批设计图样呈现在沈仲文和几位老掌柜面前。
只见洁白的宣纸上,用细腻的笔触勾勒出一幅幅令人耳目一新的图案。有名为“烟雨江南”的花色,以深浅不一的青、灰、白色为主,晕染出远山如黛、湖水空蒙的意境,其间点缀几笔疏柳、扁舟,仿佛将一幅水墨画织在了绸缎上;有名为“百鸟朝凤”的,却非传统那般庄严对称,而是百鸟姿态各异,环绕飞舞,充满生机与动感,色彩明丽而不俗艳;还有“荷塘月色”,以墨绿、浅粉、月白为主色,描绘月色下荷塘清幽静谧之美,仿佛能闻到那若有若无的荷香……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