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风雨货郎担(1 / 1)

明朝天启年间,江南一带虽算富庶,但朝堂之上阉党横行,局势晦暗不明,这股阴郁似乎也浸润了江南的烟雨,让这年的秋意格外萧瑟清寒。

徽州府治下,蜿蜒的乡间小道上,一个挑着担子的身影正匆匆而行。此人姓陈,名永年,年方二十有八,却已是走南闯北十余年的老货郎了。他的担子一头是只榉木大箱,里头分门别类地装着各色针线、顶针、尺剪;另一头则是竹篾编就的圆箩,上面覆盖着防尘的粗布,掀开一角,可见胭脂水粉、头绳木梳、孩童玩的泥叫虎、拨浪鼓,乃至一些小巧的镰刀、锄刃等铁器。这担子分量不轻,压得那根磨得油光水滑的桑木扁担微微弯曲,随着他的步伐有节奏地上下颤动,发出“吱嘎”的轻响。

陈永年生得面貌敦厚,皮肤是因常年奔波而呈现的健康麦色,眉眼间总带着三分笑意,显得亲和而可靠。他为人老实本分,做生意最重信誉,从不短斤少两,也绝不欺生骗熟。乡间孩童见他来了,会欢呼着围上来,他有时会慷慨地送上一两颗麦芽糖;老人家要补买一根针,他也会耐心地从箱底翻找。正因如此,在这四乡八里,陈货郎的名声极好,大家都乐意光顾他的生意。

这次,他是从府城进了新货归来。担子里添了些时新的苏样胭脂,以及一批韧性极好的湖州丝线,盘算着接下来几个集日的生意,心中不免有些期盼。他离家已有数日,念及家中倚门而望的妻子和稚子,脚步不由得又加快了几分。

时节已近深秋,路旁的梧桐树叶片片枯黄,在微凉的风中打着旋儿飘落,铺满了碎石路面,踩上去沙沙作响。远处的田畴已然空旷,只剩下些收割后的稻茬,裸露着土褐色的肌肤。天色原本尚算晴朗,秋阳慵懒,但江南的天气,尤其在这季节,说变就变。方才还是碧空如洗,转眼间,不知从何处涌来大团大团的铅灰色乌云,如同泼墨般迅速晕染了整个天际。狂风骤起,卷起地上的落叶和尘土,在空中打着唿哨,路旁的树木被吹得枝桠乱晃,呜呜作响。

陈永年心头一紧,暗道:“不好!看这架势,怕是要有一场倾盆大雨。”他常年在外,对天气变化最为敏感。这雨若是落下,他担子里的胭脂水粉最怕潮湿,那些铁器农具也易生锈,更要紧的是人若淋了这秋日冷雨,难免要感染风寒,耽误生意不说,更是伤身。

他举目四望,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唯有前方约莫一里地外,似乎有个村落的轮廓在昏沉的天色中隐约可见。他不敢耽搁,将担子换了个肩,几乎是小跑着向前赶去。豆大的雨点开始稀疏地砸落,打在干燥的土路上,激起一小撮一小撮的尘土,打在脸上,已有凉意。

雨点越来越密,越来越急,终于连成一片雨幕,哗啦啦地倾泻下来。天地间顿时混沌一片,视线变得模糊。陈永年用袖子遮着头顶,浑身已然湿了大半,狼狈不堪。他冲进村口,也来不及细看,只见最近处有一户独门独院的宅子,青砖垒砌的院墙不高,隐约可见院内堂屋的轮廓,那两扇黑漆木门,竟是虚掩着的,留着一道缝隙,仿佛专为等待某个夜归人,又或是无意间的疏忽。

雨水顺着额发流下,模糊了视线,陈永年也顾不得许多,快步奔至门前,伸手推开那扇虚掩的木门,跨进狭窄的屋檐下,暂时隔绝了如注的雨水。他放下沉重的货郎担,长长舒了口气,整理了一下湿漉漉的衣衫,这才朝着院内,提高声音,带着几分歉意和急切喊道:“请问,有人在家吗?”

他的声音在哗哗的雨声中显得有些微弱,但很快,便被宅子深处传来的一个声音所回应。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音色不算清脆,带着些许江南口音的软糯,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冷与疏离。

“谁啊?”

这一声询问,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打破了这处宅院的沉寂,也开启了一段陈永年此生难忘的离奇而惊悚的经历。他此刻只道是寻得了避雨之所,心中满是感激,全然不知,命运的丝线,已将他与这宅院的主人,紧密而又危险地缠绕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