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起身把绣履塞进怀里,心口贴着那点樱香,呼吸仍有些沉。直到寅时五刻,院外传来极轻的木屐声——不是仆役的规整步点,是带着清洲樱雾的、略急的碎步。
一顶无纹小轿停在廊下,帘布被一只素手掀开,露出半幅浅碧色襦袢——和那日晴试穿的织锦同个色,只是换了更贴身的窄袖样式。女子以白纱遮面,指尖攥着枚樱色珠串,正是晴白日捏过的那片樱花瓣所制。
“内府大人。”她的声音隔着纱传来,混着点旅途的微喘,却稳得很,“清洲樱雾重,来晚了——怕您等得急,没来得及换别的衣裳。”
家康没说话,只伸手扯下她的纱。烛光里,晴的发间还沾着星点樱瓣,眼底是惯有的清醒,没有半分羞怯——她不是来赴私情,是来赴一场“确认联结”的约。
绣履还贴在他心口,她伸手抚过那处衣襟,指尖正好落在绣履底的暗纹上:“月有圆缺,可有些事,总得亲来才放心。” 她没说“放心什么”,却轻轻拨开他的手,把绣履从他怀里取出,摆在榻边——像在布置一场无声的仪式,“这鞋在清洲沾了阴湿,您暖着它,我……暖着您。”
烛火渐暗时,她贴着他耳侧低语,声音轻得像樱瓣落地:“虎千代在美浓,性子急,若将来有什么冒失,还望内府……看在这双鞋、这梅雨季的份上,多担待些。”
内府眼底映着烛火,把她的算计照得纤毫毕露,却偏不开口点破:她这护子的姿态,和当年在清洲怕蜂须贺氏时的隐忍如出一辙——不是纯粹的‘为子求人’,更藏着点‘借护子找台阶’的体面。毕竟她是太阁旧人,再急着铺路,也不肯把‘我需要你护着’说得直白,总得裹层‘为了孩子’的壳。”
再攥她手时,腹蹭过她掌心练针的薄茧,看着吉良氏已然绯红的双颊——他便更通透了些:她来这一趟,不只是给虎千代送退路,也是给自己找个‘被人珍视’的由头。太阁的承诺虚了,正则的羞辱惯了,只有此刻,她能借着‘护子’的名义,让一个权倾天下的人攥着她的手,闻着她带的樱香——可她偏要把这点心思藏得严严实实,只肯承认‘我是为虎千代’,仿佛这样才对得起自己熬了十五年的苦。
寅时末,西丸的烛火彻底熄了。樱香裹着浅碧色的衣料气息,与晴发丝间的樱香纠缠在一起,漫过德川内府的鼻尖——不必再想光德坊可能的一揆(虎千代在);也不必再忆三方原自高处倾泻而下的赤备、以及他们背后那面能攥紧人呼吸的武田四菱旗帜。他的呼吸,终于沉得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