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及眉目间说不尽的温柔。再看看她儿子乌黑的头发,周正的模样以及利落的打扮——方才攥着念珠的手悄悄松了半分,方才发紧的肩线也塌了些——也是,若真是个性子粗野的筋肉巨汉,他母亲也不会得内府这般赏赐。
蜂须贺家政不由觉得自己好笑:”我又凭什么嫌弃人家是腰枕呢?自己女儿假死若是被嚼舌,说不得也要被骂作「仏作り桔梗」,「义理の母を腹の母に替えた御伜」之类的话。”
思及此——
“吉良殿。”蜂须贺家政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她鞋尖的东珠,又飞快移开——这双弓底绣履,木底削得规整,绝非清洲町的鞋匠能做,倒像滨松御工房的手艺。他忽然想起森老爷是这女人的父亲,濑户内海的硝石都经森家的船运,心里暗惊:“德川这是把森家、吉良、福岛,全缠在一根绳上了。”
蜂须贺藩主再细细想来,方才那句「体贴的好孩子」,说得既让他放下了心,还让他能仔仔细细看她儿子那宛若母亲般,连耳廓的漂亮线条,都带着京都画师笔下《源氏物语》才子佳人的秀气——看来想做个「内府様の御付きの人」绝不只是美貌那么简单。
可是站在廊柱后的虎千代,却没法知道“岳父大人”在想什么。只是鼻尖突然萦绕起那股桧木香——比上次母亲从伏见回来时更浓,盖过了她常年用的樱花香,像某种标记,牢牢粘在衣料上。他想起雪绪私宅里那股伽罗香,沉厚得发闷,而母亲身上的香,清冽中带着冷意,完全是另一种调子,却让他莫名心慌。正想再闻,却见母亲转头,与他对视了一瞬,眼尾的红血丝藏在脂粉下,像熬夜未歇,他攥紧腰间的短刀,指节泛白。
“蜂须贺殿,里边请!”正则拍着家政的肩,力道大得让他踉跄半步,“雪绪的灵堂我亲自布置,保准让你见了放心!”蜂须贺家政顺着他的力道往前走,眼角的余光瞥见身后的益田彦四郎——这小子是德岛城的老臣,此刻正对着他使眼色,下巴往灵堂方向抬了抬。
穿过本丸的回廊,他才懂益田的意思。廊柱上挂着南蛮玻璃灯,淡金色的光透过灯罩洒下来,把朱漆柱照得发亮;檐下的绫罗装饰堆得厚,粉白红三色混在一起,像把整匹绸缎都拆了挂上去;连町口的老松都被修剪过,松枝的疏密按“对称”来,两个园丁还在往枝桠上缠金箔——这哪是办丧事,倒像办婚宴。
益田彦四郎凑到他身侧,声音压得极低:“主君,小姐去年来信说,福岛家还欠堺商五万贯,让本藩接济一二,今日又是从哪里弄这些钱来?”蜂须贺家政没接话,只盯着灵堂门口的白幡——料子是细绸,比阿波藩主的常服还讲究,指腹无意识地蹭过念珠,心里冷笑:“正则这虚胖的体面,倒比真金还重。”
灵堂内的烛火晃得人眼晕,雪绪的“灵位”摆在正中,黑木牌上刻着“福岛氏蜂须贺雪绪之位”,字体却不是清洲常见的楷体,是阿波德岛藩的隶书——显然是正则让人临时仿的。蜂须贺家政上前上香,指尖捏着线香,目光扫过供桌上的骨灰坛:坛是普通的青瓷,封泥却没按阿波的规矩盖家族纹,只贴了张光德坊的朱印纸。
“这骨灰,按雪绪的遗愿,日后要送回阿波本家埋葬。”正则在身后说,语气带着刻意的沉痛。蜂须贺家政弯腰插香时,指腹轻轻碰了碰骨灰坛——太轻了,按成年女子的骨量,至少该重“三贯”,这坛顶多两贯,还不如半袋糙米沉。
不过没有他蜂须贺家督的点头,光德坊的庶弟了悟又怎么又怎么会自作主张?想必是他的庶弟狠不下心,找个同等身高体重的人代死——罢了,回去再烧些雪绪年幼时的衣服一并烧了灰,也算是多了几分真吧。
他这位阿波藩主直起身,向外走却听到家老益田彦四郎突然咳嗽一声,而后竟递来一块素布帕子。蜂须贺家政接过,指尖触到帕子内侧的小字——是益田用指甲刻的:“灵堂柱上有新漆味,似是昨夜刚刷”。他不动声色地把帕子揣进怀里,对着灵位躬身行礼,余光扫过吉良晴袖口的暗菱纹——那纹样,他在德川家臣的襦袢上见过,是滨松御染坊的手艺。
“正则殿,”他直起身,语气平淡,“雪绪能得福岛家这般厚待,老夫甚是感激。只是阿波那边,还需早日接骨灰回去,按藩礼安葬。”正则拍着胸脯应“好”,没注意蜂须贺家政的目光已落在虎千代身上——少年正盯着母亲的东珠扣,眼神里藏着困惑,像在分辨那香味的来源,又像在确认灵堂的真假。
走出灵堂时,雾气方散,蜂须贺家政正盯着灵堂的青瓷坛发怔,身后突然传来‘咻’的破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