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条家带来的贴身侍女之一,那个总是安静地跟在督姬身后,负责整理书籍、笔墨的沉稳丫头!他甚至还记得,有一次自己醉酒回府,是她默不作声地端来醒酒汤,动作轻柔得体……
可她怎么会在这里?还坐着羽柴家内眷规格的驾笼?
就在池田辉政脑中一片混乱之际,阿枫似乎下定了决心。她并没有像太田资武那样居高临下地开口,而是微微向前倾身,隔着帘子,用一种极轻、却足够让池田听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低声道:
“池田…大人?您…您怎会在此地?” 她的语气里没有嘲讽,反而带着一种旧识重逢般的关切和担忧,甚至忘了使用敬语,但立刻又意识到失态,连忙补上半句,“…一切可还安好?”
这完全出乎意料的态度,让池田辉政愣住了。预想中的羞辱或冷漠没有出现,反而是这种带着关切的问候,让他紧绷的心防出现了一丝裂痕,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驾笼旁的护卫头目见状,眉头微皱,似乎觉得侧室夫人与这落魄外样大名交谈不合规矩,轻轻咳嗽了一声以示提醒。
阿枫闻声,像是被惊醒般,迅速恢复了矜持。她深深看了池田辉政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言,随即微微颔首,用恢复了礼节的、略显疏离但依旧温和的语气道:“池田侍从大人,别来无恙。妾身远山氏,现侍奉羽柴中纳言殿下。前方道路已清,请您先行。”
说着,她竟示意驾笼向路边又靠了靠,主动为池田辉政让出了道路。这是一个微妙且带着善意的姿态——她没有像太田资武那样逼迫对方避让,反而自己做出了让步。
伊木忠次和永井直胜都惊讶地看着这一幕。永井甚至下意识地松开了紧握的刀柄。
池田辉政心中五味杂陈,羞辱、疑惑、还有一丝莫名的感激交织在一起。他僵硬的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最终只是干涩地回了一句:“多谢…远山夫人。” 他刻意回避了旧称,使用了她的新身份。
他催动马匹,几乎是逃离般地从驾笼旁经过。在与驾笼错身而过的瞬间,他似乎听到帘内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轻的叹息。
直到走出很远,池田辉政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背后的冷汗几乎浸透了内衫。
伊木忠次策马靠近,低声道:“主公,那位是…?”
“是阿枫…督姬以前的侍女。”池田辉政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难以置信,“她如今…似乎是赖陆的侧室了。”
永井直胜疤痕下的独眼闪了闪,哑声道:“她…倒还算念些旧情。”
伊木忠次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主公,这是个机会!这位远山夫人看来心性未变,对您仍存一丝旧谊。方才她主动让路,便是明证。或许…或许她能在中纳言殿
池田辉政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语气苦涩:“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她如今自身亦是如履薄冰,岂会为了一个落魄旧主,去冒触怒新主的风险?方才让路,或许已是她所能做的极限了。我等…不能将希望寄托于此。”
话虽如此,但阿枫那与众不同的态度,终究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他心中漾起了一圈微弱的涟漪。在这充满敌意和危险的滨松城里,这丝微不足道的善意,竟让他感到一丝诡异的、不合时宜的温暖。
池田辉政主仆三人怀着复杂的心绪,终于抵达羽柴赖陆本丸的雄伟大手门前。相较于城下町的肃杀混乱,本丸周遭反倒显出一种异样的、紧绷的秩序。身披鲜明羽柴家阵羽织的旗本武士林立,警戒的目光如同实质,扫过每一个接近者。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血腥,而是钢铁、皮革和一种上位者威权特有的、令人窒息的静默。
伊木忠次抢先一步,向守门的旗本头目恭敬通报。那头目验看了池田家的文书,目光在池田辉政空荡的右袖上停留一瞬,并无多余表情,只是机械地挥手放行,指派一名足轻引他们前往侧殿等候传召。
就在他们即将踏入巨大阴影笼罩下的门廊时,一个声音从侧面传来,带着一丝公务性的热情,却又恰到好处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哦呀?这不是三河吉田的池田侍从大人吗?真是稀客。”
众人转头,只见一位身着熨帖甚平、外罩一件印有羽柴家“五七桐”纹直衣的武士快步走来。他约莫四十上下,面容精干,眼神锐利却带着实务者特有的沉稳,腰间胁差的鲛鞘磨损得发亮,显是时常使用。池田辉政认得此人——正是原德川家臣,以擅长民政和筑城闻名的伊奈忠次,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