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餐之际仍不忘接见外臣,真乃有古之周公‘一饭三吐哺,犹恐失天下之士’之遗风,令外臣感佩不已!”
他巧妙地将赖陆正在吃饭的场景,比作周公吐脯待贤,既化解了尴尬,又抬高了对方。
赖陆闻言,并未立刻让他平身,而是用银箸夹起一瓣蜜橘,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咽下后,方用绢巾擦了擦嘴角那抹比胭脂还艳丽的红润,这才抬眼看向且元,那双桃花眼微微眯起,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意味,清朗的嗓音在膳间内回荡:
“周公所吐,以待贤士。片桐大人自非寻常说客,然……”他话锋微转,语气平淡却带着刺骨的寒意,“若来者非贤,而是巧言令色、离间我丰臣家骨肉之徒,莫说吐哺,便是半刻光阴,亦属浪费。”
此言一出,如冰锥坠地,气氛瞬间凝滞。斋藤福跪坐一旁,指尖微微收紧。
片桐且元面色不变,只是腰弯得更深了些,声音依旧平稳:“殿下明鉴。外臣岂敢有离间之心?此番前来,正是奉御母堂(淀殿)与少君(秀赖)之命,欲消弭干戈,重叙家国和睦。”他直起身,目光恳切地望向赖陆,“殿下提兵上洛,声威播于四海,然旷日持久,师老兵疲,粮秣转运维艰,此亦用兵之常情。御母堂体恤殿下劳苦,愿以五大老之笔头高位相待,更可奏请朝廷,敕许殿下入居大阪西之丸,代幼主执掌丰臣氏家业。如此,兵不血刃,而天下定矣,岂不美哉?”
他这番话,看似退让,实则绵里藏针。既点出赖陆可能面临的粮草困境(暗示己方知情),又抛出了“代掌丰臣家”的巨大诱惑,企图将赖陆架在“辅政”而非“取代”的位置上,化解其攻势。
赖陆听完,忽的轻笑一声,笑声里却无半分暖意。他放下银箸,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直视片桐且元:
“片桐大人,你口口声声‘御母堂’、‘少君’。”他语速放缓,每个字却清晰无比,“我,羽柴赖陆,乃太阁殿下之子,秀赖公之兄长!此次上洛,一为谒见天皇,二为探望我那年幼失怙的弟弟秀赖!我兄弟至亲,血脉相连,何以我至京畿多日,竟不得一见?”
他的声音逐渐拔高,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意与痛心:“我听闻秀赖公天性文静儒雅,聪慧仁厚,从未有失德之处。为何如今我欲见亲弟一面,竟如此艰难?莫非……真有那等奸恶之徒,欺我幼弟年幼,闭塞言路,挟主以自重,才致我兄弟咫尺天涯,不得相见?!”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直接将“兄弟不相见”的责任,扣在了片桐且元乃至石田三成等人头上,斥其为“欺幼主”的奸贼!
片桐且元脸上那抹职业化的笑容终于僵住,他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殿下何出此言!绝无此事!御母堂与少君对殿下亦甚为挂念。只是……只是大阪城内近日偶感风寒,少君玉体微恙,恐不便见客。且……值此多事之秋,殿下大军压境,纵是骨肉至亲,亦难免……有所疑虑。”他巧妙地将“不见”归咎于“病”和赖陆的“兵锋”,试图挽回劣势。
“疑虑?”赖陆冷哼一声,斩钉截铁地打断他,“既是骨肉至亲,有何疑虑不能当面说清?片桐大人,烦请你回去转告淀殿与……那些辅佐秀赖公的‘重臣’们——”
他目光锐利如刀,一字一顿:
“我羽柴赖陆,别无他求。只要让我亲眼见到秀赖公安然无恙,当面叙我兄弟之情,一切皆可商谈。若连此等至亲相见之常情都要阻挠……”
他顿了一下,语气降至冰点,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则今日所言一切,皆免谈。我麾下儿郎,自会用自己的方式,去‘探望’我那亲爱的弟弟!”
说罢,他不再看片桐且元,径自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送客之意,已昭然若揭。
片桐且元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深知今日已无法再谈下去。他深深一躬,声音干涩:“殿下之言,外臣……定当转达。外臣……告退。” 说完,在柳生新左卫门冷峻的目光注视下,步履略显沉重地退出了膳间。
片桐且元的身影刚消失在廊道尽头,膳间内凝重的空气尚未散去。赖陆有些嫌麻烦地撇了撇嘴,似乎对接连不断的打扰感到一丝不耐。他重新端起碗,刚扒了两口米饭,廊下便又响起了柳生新左卫门刻意压低的禀报声:
“主公,速水守久様在殿外求见。”
赖陆咀嚼的动作微微一顿,没有立刻答话。侍坐一旁的斋藤福屏息凝神,却隐约听到主公喉间滚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随即是一句含在舌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