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朔风卷过茶臼山隘口,带来下游战场浓郁不散的血腥与硝烟味。伊达政宗立马于高坡之上,身披墨色南蛮胴具足,那副用上好黑曜石打磨而成的义眼在火把映照下,泛着冷硬、了无生气的幽光,与他另一只锐利如鹰的独眼形成了骇人的对比。他并未佩戴常见的眼罩,仿佛刻意将这残缺示人,彰显其不容侵犯的威严。
坡下,伊达家引以为傲的骑马铁炮队正如同盘旋的狼群,以经典的“钓瓶击”战法,一波波袭扰着正在向东南山林方向撤退的真田军后队。铁炮轰鸣不绝于耳,弹丸如雨点般泼洒在真田军的楯阵与竹束上,噼啪作响,溅起无数木屑。
然而,真田军的撤退却展现出了惊人的韧性。士卒们并非溃散,而是在低级武士声嘶力竭的号令下,以小队为单位,依托地形和简陋工事,顽强地进行着交替掩护。每当铁炮骑队一轮射击完毕,试图拉近距离用刀枪砍杀时,楯牌后便会刺出如林的长枪,甚至不时有冷箭从缝隙中射出,将过于冒进的伊达骑兵射落马下。整个撤退队伍如同一个布满尖刺的铁砣,让伊达的狼群虽能不断撕咬下血肉,却始终无法将其彻底咬碎。
“哼,真田安房守,果然名不虚传。”政宗冷哼一声,义眼倒映着下方混乱的战火,看不出情绪,但紧握马鞭的手指关节却微微发白,显出其内心的不平静。他原以为凭借骑马铁炮的绝对机动力与火力,足以将这支孤军冲垮,没想到对方在如此劣势下竟还能保持如此纪律。
就在这时——
“报——!”
一骑快马如同从黑暗中射出利箭,冲破亲卫队的阻拦,直抵政宗马前。骑士滚鞍落马,气喘吁吁,声音因极度惊惶而变调:“禀……禀报主公!大事不好!岸和田城代、小出播磨守秀政,与其子吉政,突然率其麾下郎党,打出……打出福岛氏七宝轮纹旗印,自大阪东门杀出,正直奔中纳言殿下之本阵方向掩杀去了!”
“什么?!” 饶是伊达政宗向来沉稳,闻听此言,独眼瞳孔亦是骤然收缩,一股寒意自脊椎直冲天灵盖!小出秀政?此人不仅是北政所宁宁的妹夫,更是岸和田重镇的守将,身份敏感!
他竟在此时化妆福岛正则,还打出福岛家纹?这意味着什么?!无疑是要夺取赖陆首级去的。
“多少人马?!” 政宗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马鞭几乎要捏断。
“足轻逾千,精骑约八十!皆是其麾下精锐!” 使番伏地颤声回答。
“嘶……” 伊达政宗倒吸一口冷气,独眼中精光爆射。千余精锐,在此刻战场胜负未分、局势混沌之际,直扑羽柴赖陆本阵!这绝非小事,而是足以扭转战局的惊天变故!赖陆本阵兵力虽厚,但若被这支奇兵突袭得手,后果不堪设想!
他猛地抬头,望向远处羽柴本阵的方向,目光仿佛要穿透重重夜幕。然而,视线所及,只有更深的黑暗与零星的火光,以及更远处大阪城方向,那依然在吊桥附近与石田别动队纠缠的混乱战团。
恰在此时,又一名近侍快步上前,低声禀报:“主公,能岛村上少主吉胤様,于阵外求见,言说特来拜谢殿下及时援手之恩。”
伊达政宗闻言,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脸上闪过一丝极其不耐烦的戾气。他猛地一挥手,声音冷得如同这腊月的寒风:“拜谢?哼!夜黑风高,敌我混杂,谁能认得清谁?告诉他,援手乃分内之事,不必言谢!让他速回本砦,谨守岗位,若再敢擅离职守,军法从事!”
“嗨!” 近侍被主公的怒气所慑,连忙躬身退下,飞奔而去。
打发走来为村上吉胤通传的近侍,伊达政宗心头的烦躁并未减轻,反而愈发沉重。他收回望向远方的目光,转而看向身旁始终沉默如影子般的片仓景纲,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重纲(片仓景纲的通称),此次夜袭,从头至尾,都透着一股邪性!石田三成……他究竟意欲何为?”
片仓景纲微微倾身,沉声道:“主公明鉴。依臣之见,此番夜袭,恐非单纯攻城掠地,亦非只为擒拿吉胤殿下这般简单。其用计,环环相扣,似实而虚,似虚而实。”
他略一停顿,整理思绪,继续分析:“真田军初时猛攻村上砦,看似欲速擒吉胤殿下,此为‘实’;待我军援至,其又故作败退,引吉胤殿下追击,此为‘虚’;然真田安房守用兵老辣,败退之中章法不乱,更点燃狼烟,显是诱我大军出动之‘饵’,此又为‘实’;待大阪吊桥放下,别动队出城,看似欲里应外合,却又被我一举扼住咽喉……如今,更有小出秀政所部,竟打出福岛家纹,伪装成正则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