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瑟瑟,斜月如钩。
鸿胪寺内,烛火渐次熄灭,只有连廊与迎宾阁上挂着的灯笼在随风轻摆。
一道修长的身影,转过回廊在迎宾阁房舍前站定,略作迟疑,手臂刚刚探出欲要叩响房门,便听房内传来迦印的声音:“范施主直接进来便是,贫僧恭候多时了。”
声音刚落,房内的烛火便被点亮。
范离略作思索,旋即了然。他的功力刚刚接触到这种境界,能以意识探察周围事物,迦印功力犹在他之上,自然也能施为,是以他刚到门外,便被迦印一口道破行踪。
伸手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屋内一盏油灯,火花微微跳跃,将房间映得明灭不定。
迦印目光平静,起身双掌合十向范离施礼:“贫僧感谢施主渡气相救之恩。”
范离心中感怀,这迦印未提自己将他打伤,却感激他相救,倒是有些胸怀,当下郑重还礼。
迦印指着一座蒲团:“贫僧有失远迎,施主请坐。”
范离也不客气,大咧咧的坐在蒲团上,向迦印道:“大师能掐会算,不如再算一算我此来何事?”
迦印微笑,淡淡道:“施主此来定是为婉怡公主。”
范离道:“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大师既然知道我来意,那便说说吧!”
迦印道:“想来施主知道婉怡公主是琼华子的女儿,琼华子便是我南晋刚刚册封的皇后。”
“这一点我是知道的。”范离点头,问出心中疑惑:“我不明白的是,为何这琼华子要对剑阁这般敌视?按理说她本是出自剑阁,关系应与之交好才对。”
迦印目光停在空中某处,悠悠道:“这事说来便话长了。”
范离歪头笑道:“长夜漫漫,大师可慢慢说,我不急。”说着从随身的布袋里掏出纸张与烟丝,卷起根烟凑到灯前点燃,吐出一口烟圈。
迦印满脸好奇,用鼻子闻了闻只觉呛鼻,轻轻鼓动内息,只见那烟雾离他身前尺许便氤氲散开。
范离只觉好笑,故意吸了一口烟对着迦印吐去:“我若想害你,趁你伤势没好直接动手便是,不必费此周折。”
迦印面带歉然道:“是贫僧着相了。”
范离微笑颔首,静待下文。
迦印神色陷入追忆:“琼华子之事,须从二十年前说起。彼时,贫僧亦是皇子,如今南晋陛下,正是贫僧一母胞弟……”
范离闻言微怔,再次审视迦印:鼻直口方,气度儒雅,若非头顶九点戒疤,分明是个翩翩文士。
迦印续道:“二十年前,父王龙体康健,我与皇弟年少疏狂。一日于雁荡踏青,遇琼华子于桃林。她一袭白衣,剑舞翩跹,风华绝代。
我二人心折不已,借切磋之名上前攀谈,竟双双败于她手。多方探询,方知她乃大汉公主刘琼。”
“我二人恳求父王遣使求亲,父王大怒,斥我二人为美色所惑。我一怒之下辞去太子之位,皇弟亦辞亲王之衔。
父王无奈,遣使赴汉,不料汉廷非但拒婚,更羞辱使臣。父王震怒,陈兵二十万于晋汉边境,欲雪此辱。”
“其时汉国老皇驾崩,朝野动荡,兼逢大旱。新帝刘景为解外患,力劝琼华子和亲南晋。”
“琼华子来晋国后,我二人同时求娶,父王便让琼华子自己决定。琼华子出了三道题目给我二人,谁应对得当便嫁给谁。
“她先问我二人,如果你们最敬重的师长以大义之名逼你们做违心之事,你们当如何?”
“我们二人思考良久给了她同样答案,谨遵师命。”
“琼华子只是淡淡一笑,又问我二人,如果你至亲之人,求你帮他一次,而付出的代价是你的一生,你们会如何选择?当时皇弟答:我会竭尽我所能。而我却回答不出,因为我能感觉到她当时绝望而又无奈的心境。”
“琼华子又问我们,如果有人逼得你们背井离乡,而你们又必须娶她为妻,你们是该爱她,还是该恨她?”
“至此,我豁然洞悉琼华子心境,懊悔不已,遂遁入空门……”
迦印语声低沉,怅然之色难掩。
范离低头半晌不语,他能想像出当时琼华子的那种无奈,听到迦印出家的缘由,不禁对眼前这个和尚多出几分敬意。
烛火摇曳,映着迦印恢复平静的面容。
范离打破沉寂:“做和尚……好玩么?”
迦印知他调侃,不以为忤,缓缓道:“贫僧虽入空门,心中却始终未能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