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子覆盖在身上,沉重而僵硬,散发着一股难以驱散的、类似于陈旧汗液和体味混合的酸臭气,直冲鼻端,令人作呕。他不得不稍稍将被子拉低一些,让脖颈暴露在清冷的空气中,但寒意立刻随之袭来。初春的夜,寒意仍重,尤其是这四处漏风的茅屋。
冷意与瘙痒,如同两股交织的绳索,缠绕着他,折磨着他。
他试图默诵诗书,凝神静气。“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圣贤之言此刻听来却有些苍白无力。身体的极度不适,严重干扰着心神的宁静。
屋顶的破洞像一只冷漠的眼睛,凝视着下方辗转难眠的他。几缕浮云掠过,月光随之明暗变幻。透过那洞,能看见几颗疏星,遥远而冰冷。
时间流逝得异常缓慢。远处似乎传来了几声犬吠,更衬得夜阑人静。茅屋里,隔着布帘,能听到另一侧卧房传来黄惜才压抑的、轻微的咳嗽声,以及黄李氏睡梦中模糊的呓语。还有那个孩子——黄菡,均匀而细弱的呼吸声。
唯有他,在这冰冷的稻草铺上,清醒地承受着这份来自真实民间的、具体而微的煎熬。
他忽然想到自己那位于官驿的上房。柔软的床榻,干净熏香的被褥,温暖的炭火,随时可供使唤的差役……与眼前之境,简直是云泥之别。这种强烈的对比,并非带来优越感,反而生出一种沉甸甸的、近乎刺痛的情绪。这就是他治下子民的日常生活吗?这就是书本上“黎民疾苦”四字最真实的写照吗?
身为静水县令,他自问并非贪墨昏聩之官,也曾减免赋税,处理冤狱。但直至此刻,身卧于这稻草铺,忍受着虫噬鼠啮(他感觉黑暗中似乎也有细微的啃咬声从墙角传来),呼吸着这污浊的空气,他才真正触摸到“贫困”二字那冰冷而刺手的质地。
黄惜才的才学与见识,若非被这极端贫困所困囿,或许早已有一番作为。难道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还有那孩子黄菡,那般聪慧机敏,眼神清澈,他的未来,难道也要湮没在这破败潦倒之中,重复父辈的困顿命运?
思绪纷乱,与身体的痒痛寒冷交织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意识模糊,几乎要被疲惫和不适拖入半睡半醒的泥沼时,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并非来自身下或墙角,而是来自那布帘隔断之处!
李致贤的睡意瞬间被惊走大半,全身肌肉下意识地收紧,连那些恼人的瘙痒似乎都暂时消失了。
他屏住呼吸,听觉在黑暗中变得异常敏锐。
那声音极轻,像是光着脚丫小心翼翼踩在泥土地上的声音,又像是有什么小动物在轻轻扒拉什么东西。
是黄家那个孩子?
他想做什么?
李致贤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睛都未曾睁开,只是将眼睑微微掀开一条细缝,借着月光,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布帘底部与地面的缝隙间,隐约可见一个极其矮小的黑影,正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从卧房那边挪出来。动作轻盈得像一只偷食的猫。
果然是黄菡!
只见那小家伙蹑手蹑脚地钻出布帘,先是警惕地蹲在原地,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般四下张望了一下——当然,他看不到黑暗中李致贤微睁的眼睛。确认堂屋里似乎没有任何动静后,他才慢慢站起身。
他并未走向李致贤,而是踮着脚尖,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堂屋中央,那块月光最明亮的地方。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李致贤颇为意外的举动。
他仰起了头,清亮的月光洒在他稚嫩却认真的小脸上。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仰望着屋顶那个破洞,望着洞外那方深邃的夜空和稀疏的星辰,一动不动,仿佛痴了一般。
夜深人静,这孩子不睡觉,偷偷跑出来,就是为了看星星?
李致贤心中讶异,原本的警惕稍稍放松,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好奇。他继续保持着假寐的姿态,暗中观察着这个行为奇特的孩子。
黄菡看了好一会儿星星,忽然低下头,小小的肩膀几不可查地耸动了一下,似乎轻轻叹了口气。那模样,竟带着一种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淡淡的愁绪。
接着,他转过身,目光竟投向了李致贤这边。
李致贤立刻彻底闭上眼,放缓呼吸,装作熟睡。
细微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越来越近。
李致贤能感觉到那孩子停在了他的“床铺”前,似乎在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