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正好,驱散了连日来的些许阴霾,给破败的旧城区也镀上了一层虚假的暖意。李致贤步履从容,穿过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巷道,偶尔与挑着担子的小贩擦肩而过,或是对蹲在墙角晒太阳的老者点头致意。他像一个真正的、对此地充满好奇的文人,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沿途的景物,实则将周围所有潜在的眼线与异常尽收眼底。
相比前几日的暗流涌动,今日的旧城区,似乎真的“平静”了许多。那种如芒在背的窥视感,明显减弱了。张世荣的人,或许真的因为档案库的“成功”而暂时放松了警惕。
他很快便来到了齐松年居住的那条小巷。巷口昨日纠纷的痕迹早已被清扫干净,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他径直走到那扇熟悉的、布满裂纹的木门前,抬手,用指节不轻不重地叩响了门环。
“咚、咚、咚。”
声音在寂静的巷道里传出老远。
屋内沉寂了片刻,随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以及一个苍老而带着警惕的声音:“谁……谁啊?”
“齐老丈,是我,前日路过,曾与老丈有一面之缘。”李致贤语气平和,听不出任何官威。
门内又沉默了一下,然后是门闩被慢慢抽动的“嘎吱”声。木门拉开一道缝隙,齐松年那布满皱纹和惊疑的脸庞露了出来。他看到李致贤,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认出了这位“李恩公”,眼中的警惕并未减少,反而因为李致贤的再次突然造访,增添了几分不安。
“是……是恩公您啊……”齐松年下意识地想把门关上一些,但又似乎不敢,只得僵在门口,嗫嚅道,“恩公您……您怎么又来了?小老儿这里……这里实在没什么能招待您的……”
李致贤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仿佛没有看出对方的抗拒:“齐老丈不必客气。前日仓促,未能与老丈深谈。今日路过,想起老丈似乎精通金石篆刻,心中有些疑问,特来请教。不知可否入内一叙?”他说话的同时,目光坦然地与齐松年对视,眼神清澈而真诚,带着一种让人难以拒绝的恳切。
齐松年浑浊的眼睛剧烈地闪烁了几下,握着门框的枯瘦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请教金石篆刻?这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但他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尖叫,告诉他绝没有那么简单!这位李恩公,是为那件事而来的!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拒绝?他不敢。对方是官身,前日又对自己有恩,强行拒之门外,恐怕会立刻引来祸端。
答应?那深藏了十七年的秘密,如同一个充满毒气的沼泽,一旦揭开,恐怕会瞬间吞噬掉他自己,甚至可能连累到少爷他们!
就在他进退维谷、心神剧烈交战之际,李致贤却仿佛看穿了他的顾虑,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压低了几分,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直抵人心的力量:
“齐老丈,不必惊慌。李某此来,并非恶意。或许……李某便是老丈一直在等的那位‘有缘人’?‘山中老木’,可还安好?”
“轰——!”
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响!
齐松年浑身剧震,猛地抬起头,一双老眼瞬间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李致贤!血色迅速从他脸上褪去,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他怎么知道?!“有缘人”?“山中老木”!
这是老爷当年留下的、只有他们核心几人才知晓的绝密暗语!这位李大人,他怎么会知道?!
巨大的震惊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齐松年。他感觉双腿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
李致贤适时地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了他摇晃的身体,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老丈,此处非谈话之所,我们进去说。”
这一次,齐松年没有再抗拒。他如同一个失去了所有力气的提线木偶,被李致贤半扶半搀着,让开了门口。
李致贤闪身而入,反手轻轻将木门关上,插好门闩。狭小、昏暗、散发着霉味和药味的破旧小屋,将内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远处,一间可以俯瞰巷口的阁楼内,影刃如同一尊冰冷的石雕,隐在窗后的阴影里。他看到了李致贤叩门,看到了齐松年开门,看到了两人短暂的交谈,以及最终李致贤扶住似乎受到巨大冲击的齐松年,一同进入屋内,关上了门。
他皱了皱眉。李致贤果然还是来找这个老匠人了。而且,看那老匠人的反应,极不寻常。他们之间,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