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是何等的无力与模糊。
农人们不知“垦荒减赋”的具体章程,不解“徭役轮替”的详细法规。
他们感知新法的唯一途径,竟是那些以往如虎狼般的底层小吏,态度似乎“好了那么一点点”,催逼“没那么急了”。
这何其讽刺!
又何其真实!
嬴政忽然理解了赵天成那句“把政策的发展和依靠的重点,放在相信和依靠大多数人上面”的深意。
再精妙的律令,若不能转化为民众切身可感的、哪怕一丝一毫的生存环境的改善,不能让他们觉得这法令于自己有利,那便是悬在空中的楼阁,是竹简上冰冷的刻痕,与这田野里的生计毫无干系。
“活在当下……关注眼下……”
嬴政的目光掠过道旁黑暗中沉默的村落。
这些他以往在舆图上只会以一个符号标注的“里”、“聚”,此刻在他心中有了全新的重量。这里面,是无数个像今日田间所见的那一家人,是他们碗里的羹、身上的衣、来年的种子、上交的赋税……是他们那点微末而坚韧的“盼头”。
帝国的根基,不在咸阳宫的高墙之内,不在朝堂的衮衮诸公,而在这无数个沉默的村落,无数片无声的田野,在于这些“大多数人”能否“喘口气”,能否看到一点“活下去”之外的“希望”。
“主公,今日所见……”李斯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探询,打破了沉默。他也在消化,在评估,今日的见闻对他亦是巨大的冲击。
嬴政没有回头,脚步未停,声音在晚风中显得异常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李斯。”
“臣在。”
“回去后,将今日所见,尤其是乡野农人之言,原原本本,记录成册。不必修饰,不必总结,只需记录。”
李斯心中一凛,立刻应道:“臣遵旨。”
“另,”嬴政继续道,“新法推行,看来不能只靠颁布条文,坐等其效。传令各郡县,仿照内史衙门做法,选派口齿清晰、通晓民情之吏,深入乡、亭、里,宣讲新法,务求让黔首知晓,垦荒如何减赋,徭役如何轮替,市肆纠纷如何申诉。宣讲不利、敷衍塞责者,劾奏。”
他要的,不是农人模棱两可的“好像”,而是明确的知晓!
这是将“从群众中来”的法令,真正“到群众中去”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