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我走还不行吗？”詹有为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破碎的嘶吼，打断了苟兽医最后的计数。他猛地闭上眼，两行热泪滚滚而下，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血红的痛楚和燃烧的仇恨。

詹有为颤抖着手，将自己身上仅剩的两颗手雷，轻轻地、一个一个地，放在苟兽医触手可及的地方。然后，他解下自己的水壶，拧开盖子，递到苟兽医嘴边。

苟兽医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大口清凉的水，然后笑了笑，推开水壶道：“够了，连长！快走！追上詹姆斯他们！”

詹有为重重地、最后地拍了拍苟兽医完好的右肩，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深深地看了这位亦兄亦友的老兵最后一眼，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样子永远刻在灵魂里。然后，猛地转身，利用土包和逐渐弥漫的晨雾掩护，佝偻着腰，迅速向后方撤退，很快便消失在道路尽头了。

听到詹有为远去的细微声响，苟兽医仿佛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松弛了一些，但眼神却锐利如鹰。他将那两颗手雷的拉环检查了一遍，放在身侧。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忍着撕心裂肺的剧痛，调整了一下歪把子机枪的位置，将最后一个弹夹装上。

他看了看东边，朝阳已经喷薄欲出，万道金光刺破云层，将天地染成一片壮烈的金红色。新的一天开始了，但这或许也是他看到的最后一个黎明。

“小鬼子……”苟兽医喃喃自语，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神圣的平静与凛然，“过来你苟爷爷……送你们上路！”

苟兽医猛地探身，手中的歪把子机枪爆发出最后的、也是最炽烈的怒吼！

“嗒嗒嗒嗒嗒——！”

子弹如狂风暴雨般扫向又开始摸上来的日军人群！

这突如其来的猛烈射击完全出乎日军意料！他们以为对方已经弹药耗尽了，没想到竟然还有如此顽强的反击！摸到最前面的几个日军措手不及，顿时被打得人仰马翻。

“八嘎！他们还敢反击！射击！全体射击！”源田少佐又惊又怒，大声命令。

所有的日军火力再次集中射向土包，子弹打在土包上噗噗作响，尘土弥漫。

但苟兽医完全不顾了，他豁出去了，不再精确点射，而是将机枪枪口左右摆动，尽情地泼洒着弹雨，用火力封锁道路，用生命为连长争取最后几十秒、几分钟的时间！枪声是他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呐喊，也是对战友最深沉的告别。

此时天色基本上已亮，那个土包和后面的人影在晨光中清晰可见。甚至能看到那挺机枪枪口喷出的火焰，以及操作者那模糊却异常坚定的轮廓。

“迫击炮！目标，那个土包！急速射！给我彻底炸烂它！”源田少佐挥舞着手枪，歇斯底里地吼道。

两门迫击炮再次发出死亡的闷响。

“嗵！嗵！”

“嗵！嗵！”

炮弹一发接着一发，划过短暂的弧线，精准地砸向那个已经残破不堪的小土包。

“轰！轰！轰隆——！”

连续的剧烈爆炸将土包完全笼罩！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泥土、石块、残破的枪支零件被抛向空中。那挺一直在怒吼的歪把子机枪的射击声，在这一连串震耳欲聋的爆炸中，戛然而止。

世界仿佛安静了一瞬，只剩下爆炸的回音在山野间回荡，以及硝烟被晨风吹散的簌簌声。

源田少佐和日军士兵们都紧紧盯着那片被硝烟覆盖的区域。

几十秒之后，烟尘渐渐散去。那个小土包几乎被夷为平地，只剩下一个个冒着青烟的浅坑和散落各处的焦土。

“上！小心点！”源田少佐一挥手。

一个曹长带着七八个日军士兵，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式步枪，小心翼翼地、呈半圆形慢慢摸向那个小土包。他们踩过滚烫的泥土和弹片，精神高度紧张，随时准备开火或卧倒。

终于，他们围拢到了小土包边缘，眼前的景象让这些经历过不少战斗的日军士兵也感到一阵心悸。

小土包后面正趴着一个人，他的军装几乎被撕烂，布满焦痕和血污，背部一片模糊，那挺歪把子机枪已经扭曲变形掉落在一旁。

苟兽医此刻面部朝下，一动不动，身下是一大滩暗红的、正在流淌着的鲜血，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刺目，他似乎已经没有了气息。

日军曹长松了口气，用刺刀指了指，示意两个士兵上前查看并收缴武器。

就在那两个士兵弯腰，准备去捡拾那把歪把子机枪，并用脚踢苟兽医的身体，想确认他是否死亡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