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三十六年的除夕,当京城的宫宴歌舞升平,帝国的边疆正上演着四种截然不同的‘年’。从察哈尔的穹庐到建州的冰面,从喀尔喀的迁徙路到准噶尔的驼铃声。这不是一部虚构的小说,这是一幅用真实民俗绘成的,文明生存的史诗画卷。
1. 察哈尔蒙古部:穹庐里的乳香年
漠南草原察哈尔部的冬营地,腊月里的风雪比刀子还利——林丹汗(察哈尔部首领)率部众扎下几十顶穹庐,牛羊圈在冻土围起的栏里,这里的年没有春联鞭炮,只有乳酒的醇厚、烤羊的焦香,全是“逐水草而居”的草原味道。牧民巴图的年,就裹在穹庐的羊毛毡里,混着乳香与炭火的暖。
巴图是察哈尔部的“阿寅勒”(普通牧民),家里有三顶穹庐:一顶住人,一顶存奶食,一顶圈着刚断奶的羊羔。腊月二十三“祭火”——这是蒙古人最看重的年节仪式,比大明的祭灶更郑重。巴图天没亮就起来,在穹庐中央的火塘边摆上“白食”(草原上最尊的供品):一碗新挤的生羊奶(冒着热气,要刚从母羊身上挤的)、一块奶豆腐(用去年的陈奶做的,硬得能敲出响)、一把炒米(用糜子炒的,喷香)。他让妻子塔娜点燃松枝,松烟裹着火星飘起时,巴图用蒙语念祝词:“火神爷爷,岁末到了,用鲜奶、炒米敬您——求您护着咱的穹庐不被风雪压垮,护着圈里的牛羊熬过冬天,来年春天能赶上个好水草。”念完,他把奶豆腐掰成小块,扔进火塘,火星“噼啪”溅起,塔娜赶紧把盛着羊奶的木碗递过来,巴图喝了一口,再递给塔娜、两个儿子,连刚会走的小儿子都沾了沾奶渍——这是“分食火神的恩赐”,要一家人都沾着福气。
腊月二十五“备年畜”——按察哈尔部的规矩,除夕要杀一头“岁猪”(草原上少养猪,多是秋天从大明边贸换的),或是一只肥羊,给全家和邻里分食。巴图家今年换了两头猪,他挑了头最壮的,没舍得杀,只让大儿子巴特去栏里牵了只半大的羯羊(没阉的公羊,肉嫩)。羯羊拴在穹庐外,雪落在羊毛上,冻成了白霜。塔娜在穹庐里做“奶酒”——把夏天存的发酵马奶倒进皮囊,挂在火塘边温着,每天用木棍搅三次,搅到皮囊鼓起来,奶酒就酿好了,喝起来酸中带甜,度数不高,却暖身子。巴图坐在火塘边,擦着他的“骨朵”(蒙古人用的兵器,铁头木柄),说:“今年冬天雪大,开春怕是要晚——等过年后,得赶着牛羊往南走,离大明的边墙近点,好换点盐和布。”塔娜搅着奶酒,应道:“知道了,你去换的时候,别跟汉人吵架——去年你为了布价,差点跟边贸的掌柜打起来。”
除夕当天的“族聚”,是巴图家最热闹的时候。林丹汗要在“大穹庐”(部落首领的穹庐)里设宴,所有牧民都要去“献哈达”。巴图穿上仅有的“绸缎袄”——是前年用十张羊皮从大明换的,领口磨出了毛边,塔娜给他系上蓝哈达(蒙古人过年献蓝哈达,表尊敬),又给两个儿子换上新的羊毛袄(用今年新剪的羊毛织的,软乎乎的)。去大穹庐的路上,雪没到脚踝,巴特牵着弟弟的手,蹦蹦跳跳地喊:“要吃烤羊腿咯!”巴图笑着拍了拍他的头:“别闹,见了林丹汗,要跪下磕头,别像上次那样盯着汗王的银腰带看。”
大穹庐里烧着整根的松木,火塘旺得能烤化毡上的雪。林丹汗坐在铺着虎皮的坐榻上,身边围着部落的“那颜”(贵族)。牧民们按辈分排队献哈达,巴图走到榻前,跪下双手举着哈达,说:“汗王,阿寅勒巴图,敬您哈达,祝汗王的马群比草原还多,弓箭比星星还准。”林丹汗接过哈达,扔在榻边,让侍从给了巴图一碗奶酒——这是“汗王的赏赐”,巴图赶紧喝了,辣得直咧嘴,却不敢吐。
宴席开始,侍从们抬上烤全羊——羊是用松枝烤的,外皮焦黑,里面的肉冒着油。林丹汗先用刀割下羊头,给身边最老的那颜,再割下羊腿,分给部落的勇士,剩下的肉让牧民们自己抢。巴图抢了块羊肋条,塞给巴特,又抢了块羊杂,递给塔娜,自己啃着羊骨头上的碎肉——草原上的规矩,抢得越欢,越显热闹。席间有人弹“马头琴”,有人唱“牧歌”,唱的是“腊月里的雪,盖不住春天的草;汗王的恩,护着咱察哈尔的人”,巴图跟着唱,声音粗哑,却唱得认真。
守岁时,巴图一家回到自己的穹庐。火塘里的炭还旺,塔娜把剩下的烤羊肉热了,又端出奶酒、奶豆腐、炒米,摆了一桌子。小儿子困得睁不开眼,趴在巴图怀里睡着了,巴特拿着父亲的骨朵,模仿着骑马的样子,说:“爹,明年我要跟你去打猎,打只狼,给你做狼皮帽。”巴图摸了摸他的头,喝了口奶酒,说:“好,等你再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