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昭阳的再三道谢和其他人忧心忡忡地退去,喧闹的内室终于恢复了暂时的安静,仿佛激流过后的一湾深潭。
空气中,只剩下灯火燃烧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以及榻上昭信那微弱得如同游丝、每一次起伏都显得异常艰难的呼吸声。
侍立床边的丫鬟低眉顺眼,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
生怕一丝声响都会惊扰到这来之不易的片刻宁静与床榻上那脆弱的生机。
陆渊走到那扇为了通风而特意打开的竹编雕花窗前,深深吸了一口窗外庭院中带着草木清冷与泥土芬芳的空气;
试图驱散鼻尖萦绕不散的浓重药味,以及方才那诡异虫尸带来的、仿佛能渗入骨髓的腥秽邪异之感。
他转过身,看向正在一旁临时搬来的小几上,借着灯火,全神贯注地以药匙仔细调配下一阶段药物的师父华佗。
他压低声音,趋前几步,问出了那个自见到那“虫王”起,便一直盘旋在心头、挥之不去的疑问:
“师父,刚才那玩意儿……当真只是《本草》所载的寻常寄生虫演化而成?
我观其形貌诡异狰狞,颜色暗红妖艳,遇空气竟还能发出那般刺耳怪声;
这……这怎么看,都透着一股非比寻常的邪异,与寻常病理迥异。”
他斟酌着用词,声音压得更低,“会不会是……有精通邪术之人,暗中对昭家公子下了蛊?
弟子曾听闻,西南苗疆、荆楚蛮部一带,就有秘传的蛊术;
能于无形中令人莫名染上怪病,症状千奇百怪,状似邪祟侵体,寻常医药根本无效。”
他想从师父这里求证,那些在后世传说中被渲染得神乎其神的“蛊”;
在这个时代是否真实存在,其原理又究竟是什么。
华佗闻言,手中配药的动作微微一顿,终于抬起头,目光深邃如古井般看了陆渊一眼;
那眼神中似乎掠过一丝对弟子敏锐观察力的赞许,随即又低下头;
专注于手中的药匙与那些散发着各异气味的药材,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阅尽世事、洞悉本质的沧桑:
“你这混小子,所识倒算广博,能想到这一层,已属不易。”
他缓缓将一份药粉倒入陶钵,“蛊,自然是存在的。
某些隐秘传承的巫蛊之术,其诡谲阴毒,操控生灵、杀人于无形之手段;
确实远超常人所想,甚至有些,已触及造化之禁忌。”
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异常肯定,带着医者断症的严谨;
“但,昭家公子腹中之物,经老夫亲手逼出、细察其态,却绝非人为精心培育、以秘法操控的‘蛊虫’。
其形成过程,虽与西南养蛊之法中‘聚虫于器,令其相斗,最终强者噬弱,成就蛊王’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然其根源,乃是机缘巧合、诸多因素叠加下的自然衍变,是造化弄人,而非人力刻意为之。”
他轻轻摇头,花白的眉毛微微蹙起,流露出一丝即便是他这般见多识广的神医;
面对此种极端罕见的病例也感到的困惑与惊异:
“方才取出那虫,依《本草别录》及诸多先贤札记所载推论,其本体形似‘水虱’,或称‘水鳖子’;
常孳生于阴湿污秽、死水不流之水泽沟渠,本性畏光,多以水中微小浮游生物或腐败之物为食。
老夫行医数十载,足迹遍及南北,识遍奇症怪疾,却也未曾料想,此等微末水虫;
竟能因缘际会侵入人体肠腑这等‘温床’,更在其中因环境剧变而相互吞噬、异变,最终养出如此一条近乎成精、凶戾异常的‘虫王’!
当真是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天道玄妙,阴阳衍化之奇,实难尽窥。怪哉,怪哉!”
华佗这番抽丝剥茧的解释,既肯定了世间确有超越寻常病理的诡谲现象存在;
又以坚实的医理观察排除了人为“下蛊”的阴谋论,巧妙地将这骇人病症的根源;
归于一种极其罕见、近乎“天灾”般的、由多重自然因素巧合碰撞而成的悲剧。
就在这时,三名昭家仆人低眉顺眼、轻手轻脚地抬着三个烧得正旺、炭火通红的银丝炭盆走了进来。
灼人的热浪随之扩散,室内原本略带寒意的空气迅速被驱散,温度开始明显攀升,仿佛要将一切阴邪湿冷都蒸腾殆尽。
昭阳也紧随其后步入室内,脸上带着近乎虔诚的小心与恭敬,他趋步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