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勘测时沾在军官甲胄上的黄土还没来得及拭净,讲武堂库房里因沙盘推演蒸腾的热血仍在脉管里发烫,一道裹着塞外寒霜与铁锈味的紧急军报,已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砸在紫禁城暖阁那张紫檀木大案上。
“八百里加急!瓦剌太师也先,亲率五万铁骑分三路寇边!大同左卫城墙被撞出缺口,宣府外围烽燧全烧起来了,沿途村寨…… 沿途村寨没来得及撤的,都被屠了!”
传令兵的嗓音像被风沙磨过的铜铃,嘶哑着撞在暖阁金砖上。他刚喊完最后一个字,人便像抽去了筋骨般晃了晃,甲胄上的冰霜簌簌往下掉,若非侍卫及时扶住,险些栽倒在地。那封插着三根染血雉羽的军报,被王瑾用银盘托着,指尖避开血迹,平稳递到朱祁镇面前。
空气骤然凝住。角落里铜漏的 “嗒嗒” 声突然放大,每一滴水珠落下,都像敲在众人的心尖上,连呼吸都跟着慢了半拍。
朱祁镇脸上瞧不出喜怒,只先挥了挥手,让侍卫把传令兵扶下去,叮嘱 “找太医看看,再端碗热羊肉汤”。做完这些,他才伸出手指,拈起那份沉甸甸的奏报。指尖刚触到糙纸,便觉一丝凉意裹着驿站的风尘渗进来,混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 那是边地老弱的血,是烽燧戍卒的血 —— 他指节几不可察地蜷了蜷。
来了。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历史的惯性像草原上的黑风,终究还是卷着狰狞的獠牙,扑到了眼前。
他垂眸扫过军报,目光在 “也先” 二字上顿了顿。这个名字,曾在他穿越前的史书里,是 “土木堡之变” 的催命符,是大明朝的耻辱烙印。可如今,他不再是那个被王振哄着亲征、最后沦为俘虏的懵懂皇帝 —— 他是坐在权力中枢,用五年时间织情报网、建车马行、整饬军工坊的 “总工程师”,手里早攒下了与命运掰手腕的底气。
暖阁里的太监们连大气都不敢喘。王瑾垂着手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像尊涂了釉的泥像,唯有眼底掠过的一丝寒芒,泄了他心里的惊涛骇浪。
朱祁镇缓缓放下军报,指尖在 “屠戮村寨” 四个字上轻轻摩挲,仿佛能透过纸张,摸到那些倒在血泊里的百姓。他抬起头,目光越过窗棂,望向西北方向 —— 那里有连绵的燕山,有无垠的草原,更有大明与瓦剌百年交锋的血色疆场。
“击钟,鸣鼓,召集群臣议事,一刻都别耽搁。” 他声音不高,却像块巨石砸进死水潭,瞬间冲散了暖阁里的凝滞。
“奴婢遵旨!” 王瑾躬身应着,转身时衣袍带起一阵风,脚步快得几乎成了虚影,转眼便消失在暖阁门外。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沉浑的钟声便从紫禁城角楼荡开,混着急促的鼓声,像惊雷般劈开初冬的冷空,传遍整个京城。街上的行人听见这动静,都停下脚步往皇城方向望;各府衙的官员更是心头一紧,扔下手头的差事,抓过官帽便往皇城跑,连靴子穿反了都顾不上。
承天门外,马车挤得水泄不通,官员们踩着朝靴往宫里冲,袖口扫过彼此,也顾不上失礼。有人攥着暖炉的手在抖,有人低声跟同僚念叨 “也先怎么敢突然动手”,空气中飘着的,全是山雨欲来的压抑。
朝堂之上,往日里庄严肃穆的气氛早被紧张冲得稀散。文武百官分列两侧,窃窃私语声像成团的蚊蚋,在大殿里嗡嗡转。龙椅上的朱祁镇没穿朝服,只着一身明黄色常服,可他坐姿挺拔,眼神亮得像鹰隼,缓缓扫过下方时,连最能说的官员都下意识闭了嘴。
“瓦剌也先背信弃义,犯我边疆、屠我子民,军报就在这,诸卿有什么主意,都说说。” 朱祁镇的声音平得像湖面,听不出半分慌乱,仿佛只是在说 “今日天气如何”。
这份镇定让几个老成的大臣悄悄松了口气,却也让些揣着心思的人更犯嘀咕 —— 陛下这反应,是早有准备,还是根本没弄清局势?
短暂的安静后,朝堂突然炸了锅。
“陛下!” 须发皆白的御史李嵩率先冲了出来,一把扯开官袍前襟,朝笏在金砖上顿得 “邦” 一声响,“也先那草原野种,欺我大明无人否?去年还来朝贡讨赏赐,今年就敢挥刀子!臣请陛下即刻点京营锐卒,再调九边铁骑,臣愿为先锋,直捣他的老巢!把这蛮夷的帐篷都烧了,让他们知道天朝上国的刀有多快!”
他声音嘶哑,唾沫星子溅到前襟上都没察觉,身后几个武将立刻跟着附和,有人拍着胸脯喊 “愿往”,有人攥着腰刀的手青筋暴起,满殿都是 “打回去” 的喊声。
“万万不可!” 户部侍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