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着都察院、刑部、锦衣卫组成联合勘核组,严查此案!凡涉案官员,无论品级,一律锁拿进京,交三法司会审!务必水落石出,追回赃款,以儆效尤!钦此。”这道批示杀伐果断,显示了他对贪腐的零容忍。
另一份是河南巡抚奏报黄河水患,请求赈灾和蠲免税粮。朱常洛看着奏章中描述的“庐舍漂没”、“饥民流徙”的景象,心中恻然。他批示:“览奏不胜悯恻。着户部速拨库银五万两(又是内帑!)、仓米十万石,由河南巡抚主持赈济,务使灾民得活!所请蠲免钱粮,准!另,着工部即刻派员勘察河工险情,拟定修防方略,所需银两,由户部议处。钦此。”这份批示体现了他的仁政之心,但拨付的款项依旧是杯水车薪。
一份是礼部关于筹备明年元旦大朝仪及万寿节(皇帝生日)庆典的预算请示。朱常洛只看了一眼那庞大的预算数字,便感到一阵刺眼。他毫不犹豫地批示:“国事艰难,民生凋敝,岂可再事奢靡?所有庆典用度,削减七成!一切从简,务求节省!钦此。”这道旨意,与他裁撤西苑的举动一脉相承,显示了他厉行节俭的决心。
当处理完最后一份紧急奏章时,窗外的天色已经暗淡下来。宫灯被次第点燃,将暖阁内映照得一片通明,却驱不散朱常洛心头的阴霾和身体的疲惫。
他靠在宽大的龙椅上,闭上眼睛,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短短半日的理政,比他想象中艰难百倍。堆积如山的难题,捉襟见肘的财政,磨刀霍霍的强敌,盘根错节的利益,还有这具依旧虚弱不堪的身体……每一样都像沉重的枷锁。
他的处理手段,无疑是青涩的。面对复杂的问题,他需要反复询问王安关于制度、惯例、官员背景的细节;他的批示,有时显得理想化,有时又充满无奈;他拨付内帑的手笔,带着一种急于稳住局面的仓促,却未深思长远之计;他对辽东的指示,更多是精神上的支持和压力的转嫁。他像一个刚刚拿到复杂机器操作手册的新手,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按错了按钮导致灾难。
然而,在这份青涩与谨慎之下,却有一杆无形的秤,始终悬在他的心中。
这杆秤,秤的是民心。所以他坚决拒绝加征,严查贪腐,尽力赈灾。
这杆秤,秤的是大局。所以他深知辽东不可失,再难也要支撑。
这杆秤,秤的是责任。所以他厉行节俭,宵衣旰食。
这杆秤,秤的是效率。所以他厌恶空谈,要求“实心任事”、“务求实效”。
这杆秤,源于他灵魂深处那个来自后世、知晓历史走向的社畜的记忆,源于他对这个古老帝国最终命运的不甘与挽救的决心!
王安看着闭目养神、脸色苍白的皇帝,心中充满了担忧和敬佩。他轻声道:“皇爷,您已劳碌了大半日,龙体要紧。晚膳已备好,是否……”
朱常洛缓缓睁开眼睛,疲惫的眼底深处,那抹锐利的光芒并未消失。他摆了摆手:“不急。”他拿起那份户部哭穷的奏章,又看了一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王安,”朱常洛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思索,“你说,这钱…到底去哪了?国库空虚至此,边饷无着,可朕看这满朝朱紫,这京师繁华…不像没钱的啊?”
王安心中一凛,知道皇帝问到了最敏感也最核心的问题——财富的分配。他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地说道:“回皇爷,这天下财富,如同流水。田地所出,工坊所制,商贾所贩…总量或有定数。然…流到国库的,却总是…不足。或是积欠难收,或是…途中损耗,或是…被层层截留。更有那坐拥万顷良田者,依仗功名、勋爵,不纳粮或少纳粮;那富甲江南的巨商大贾,行商坐贾,获利万千,然所纳商税…微乎其微……”
王安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非常明白:财富并非没有,而是被特权阶层(宗室、勋贵、有功名的士绅)和富商集团截留、隐匿了!国家的税收制度,存在着巨大的漏洞和不公!
朱常洛的眼神骤然变得深邃起来。王安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心中朦胧的认知。开源节流…追缴积欠、查账只是治标。真正要充盈国库,恐怕要动一动那些根深蒂固的利益集团了!商税…江南…勋贵宗室的免税特权…这些念头如同危险的种子,在他心中悄然萌芽。
“江南…”朱常洛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字,目光投向暖阁窗外南方的虚空,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看到了那片富庶却又关系盘根错节的土地。他手中的朱笔无意识地在奏章空白处划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