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步理解。他知道,朱由检说的某些方面,确有道理。
轮到小石头评析李自成的策论,他憋了半天,才闷声道:“李自成说的让老百姓有饭吃,有点道理。当兵的粮饷足了,家小安定了,才肯用命。但废除海禁…… 是不是太急了?没了约束,奸商海盗岂不更猖獗?还得先有能镇得住场子的水师才行!”他试图将岳飞的“冻死不拆屋”与海疆现实结合,虽粗糙,却点出了关键。
李自成评析的则是张献忠的策论,他摇头道:“八大王这计策,太险了。郑芝龙那样的人,是能轻易驾驭的吗?让他坐大,到时候尾大不掉,反倒成了心腹大患。老百姓刚过上几天安生日子,经不起他们这般狗咬狗,折腾的还是百姓。”他始终站在民生角度思考。
张献忠被三人评点,尤其是被李自成说“险”,反而嘿嘿一笑,浑不在意。他评析朱由检的策论时,小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襄城伯这章程写得是好看,引经据典,俺老张一半都看不懂。不过,光靠严海禁,怕是禁不住吧?海边那么多张嘴要吃饭,你禁了海,他们咋活?活不下去,不还得当海盗去?到时候剿不胜剿。要俺说,堵不如疏,得给他们点甜头,但又得拿着刀把子看着!”
四人你一言我一语,起初还带着火药味,渐渐地,竟开始有了一些争论之外的交流。他们发现,对方的策略虽然看似与自己南辕北辙,但细究之下,似乎又都有那么一点道理,都能弥补自己策略中的某些不足。
朱常洛高踞御座,静静地看着这场越来越激烈的“攻守同盟”,嘴角微微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让这些未来的栋梁,在争论和碰撞中,学会理解不同的立场,看到问题的复杂性,懂得权衡与妥协。
“好了。”待到争论声稍歇,朱常洛才缓缓开口,“看来这几日,你们都用了些心思。”
四人立刻安静下来,垂首听训。
“海疆之策,乃至治国之道,从来非黑即白,非此即彼。朱由检之‘正’,柳文耀之‘刚’,李自成之‘民’,张献忠之‘奇’,皆有其用,亦皆有其弊。”
他的目光扫过四人年轻而逐渐褪去稚嫩的脸庞:“为君为帅者,当如匠人持器,知斧凿之利,亦知墨绳之准;当如医者用药,晓人参之补,亦晓大黄之泻。何时用正,何时用奇,何处当刚,何处怀柔,皆需因时、因地、因势而异。其根本,在于一个‘衡’字。”
“今日之后,尔等需明白,将来无论镇守何方,执掌何事,眼中不可只有一方天地,一种声音。需知,尔等四人,将来或许政见相左,或许各镇一方,但终究都是大明的臣子,肩负的是同一片江山社稷。朕希望你们记住今日之争,更记住今日之‘衡’。”
四人闻言,神情皆是一肃,心中似有所悟,齐齐躬身:“臣等谨遵陛下教诲!”
这堂御前课,远比任何兵书战策或经义文章,更深刻地烙印在他们心中。
遥远的隐秘海湾。
王承恩的试验舰,已然披上了第一层防腐防蛀的桐油涂层。黝黑的船体在阳光下反射着沉稳的光泽,流畅的线条从船首延伸至船尾,巍峨而神秘。巨大的龙骨和肋材被牢牢包裹其中,如同巨兽的骨骼,沉默地积蓄着力量。
船坞旁,新立的工匠学堂里,十几个被挑选出来的少年工匠,正跟着那位从澳门请来的葡萄牙匠人,笨拙地念着拉丁字母,学习着最基本的几何绘图和力学计算。王承恩偶尔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窗外,看着那些充满求知欲的年轻面孔,眼中流露出难得的欣慰。
郑和武魂带给他的,不仅是视野,更是一种传承的使命感。他知道,一艘船,迟早会朽坏;但一代代传承下去的技术和人才,才是大明海权真正的、永不沉没的龙骨。
他收到了一份来自京中的密报,详细描述了郑芝龙近日的疯狂行径以及东南海疆的混乱局面。王承恩看完,只是轻轻将密报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
他的脸上无喜无悲,只有眼神愈发深邃坚定。
跳梁小丑,终将自取灭亡。而真正的力量,总是在沉默中生长,在风雨来临之际,方能显其砥柱本色。
他转身,再次望向那艘即将完成的巨舰。
海风渐起,波涛拍岸,仿佛在预示着不远将来的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