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注定要在争议与压制中艰难前行。
东宫书房,炭盆温暖。太子朱由楧面前的桌案上,一边摊开着《孟子·梁惠王上》,另一边则是那本厚厚的《万物图说》,翻到了绘制着各种农具和水利器械的页面。
讲师正在讲解“仁者无敌”、“不嗜杀人者能一之”的道理。朱由楧听得认真,却突然插话问道:“先生,孟子说行仁政就能天下归心,不用打仗。那为什么我们还要在边境修堡垒,练强兵,造厉害的火炮呢?是不是不行仁政才需要这些?”
讲师一愣,一时语塞。按传统解释,这近乎是对圣贤之言的质疑。
一旁陪同的杨涟心中微紧,正欲开口引导,却见朱由楧自己拿起《万物图说》,指着上面的犁和水车说:“是不是因为……光有仁政的心思不够,还得有让百姓吃饱穿暖的本事?就像这个犁,好用就能多打粮;这个水车,能抗旱。百姓吃得饱,才真心拥护朝廷,这叫‘仁政’。”他又指了指翻到后页的战舰和火炮图:“但这些也是要的。如果有坏人不讲仁政,要来抢我们的粮食,欺负我们的百姓,就得用这些保护大家。让坏人不敢来抢,其实也是仁政,是保护了更多的百姓,对不对?”
他努力组织着语言,思路却异常清晰:“所以……仁政和力气(武力),不是对立的,是……是一起的?就像父皇说的,心里要仁,手上要有力?”
杨涟听着太子这番并非源于经传,而是结合现实观察和那本“杂书”得出的推论,心中震撼。这番理解,虽稚嫩,却直指核心,将道德理想与现实力量辩证地联系起来,远超单纯背诵圣贤语录的境界。
他忽然想起皇帝曾说过的“希望太子眼界开阔”,或许,陛下追求的,正是这种能理解现实复杂性的帝王素养。他原本的担忧,在此刻化为了复杂的感叹。太子的教育,正悄然塑造着一个不同于任何前朝继承者的思维模式。
朱常洛不知何时已站在书房门口,静静听着儿子的“高论”,脸上露出了难以察觉的欣慰笑容。他知道,自己种下的种子,正在这片最珍贵的土壤中,破土而出,虽稚嫩,却蕴含着无限可能。
霜刃试过,锋芒已显;星火虽微,渐成燎原之势。泰昌四年的冬天,就在这各方力量的磨合、试探与悄然生长中,缓缓降临。帝国的航船,正调整着风帆,驶向未知而充满挑战的深水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