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内,周慕白脸色铁青,正要下令警卫关门,一个谁也未曾料到的人站了起来。
是范教授。
这位重庆大学的社会学专家,本是周慕白请来为这场“整顿”做学术背书的。
此刻,他却推开椅子,在全场惊愕的注视下,径直走向那道门缝。
他走到门口,弯下腰,从小石头颤抖的手中,接过了那只粗瓷碗。
他没有丝毫犹豫,仰起头,将温热的茶汤一饮而尽。
然后,他拿着空碗,转身走回会场中央,走回到麦克风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范教授清了清嗓子,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诸位,我刚刚……喝了一杯‘非法’的茶。”
全场死寂。
“它没有产地证明,没有纳税凭证,甚至连装它的,都是一只缺了口的粗碗。”他举起手中的碗,像是在展示一件稀世珍宝,“它治不了病,也当不了饭。但是……”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巨大的情感冲击力:“它让我想起了我离乱中过世的母亲,在冬夜里给我熬的那一碗米汤!它让我闻到了家乡土地的味道!”
他环视四周,目光灼灼地盯着主席台上的周慕白:“诸位大人,我们管得了票据,管得了关税,管得了这城里每一家商号的死活!可是……我们管得住一个在码头受冻的苦力,想喝一口热茶吗?我们管得住一个垂死的士兵,想在咽气前再闻一闻家乡的茶香吗?我们……管得住人心想家吗?”
“啪嗒。”
一声脆响,不知是哪位记者的钢笔掉在了地上。
一片死寂中,谢云亭缓步入场。
他没有带律师,没有递诉状,甚至没有看主席台一眼。
他只是沉默地将那口还在散发着余温的紫铜茶炉,一步步搬到了会场的正中央。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开罐、洗具、温杯、冲泡……每一个动作都沉稳、专注,一丝不苟,宛如一场庄严的祭祀。
很快,一股比之前浓烈十倍的香气,混合着松木的清香,彻底占据了整个空间。
茶成了。
谢云亭端起第一杯白瓷小盏,茶汤红艳明亮,宛如融化的琥珀。
他转身,走到范教授面前,双手奉上。
“此茶,名为‘春雪红’。”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采自开春时黄山之巅,头一捧融雪浇灌的初芽;焙于黔地苗疆十二寨,祭祀祖先的百年火塘余烬;运过乌江天险,三百里亡魂铺就的茶马古道。”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周慕白冰冷的脸上。
“今日,不谈商,不谈法。只请诸位共品一脉流淌在中国人骨血里的滋味。”
范教授双手接过茶盏,指尖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猛地从门外的人群里挤了进来,像一头被惊动的小鹿,不顾一切地冲向主席台。
是小石头!
他仰着脏兮兮的小脸,对着台上的人大喊,声音因激动而尖利:“我也要!我也要喝!我娘病了,咳得厉害,她说闻到这个味儿,就能咳出痰来!”
全场哗然!
一个孩子最质朴、最直接的呼喊,像一把锥子,狠狠刺破了这场精心布置的政治围剿。
“放肆!拿下!”周慕白终于失态,拍案而起,怒声喝道。
然而,离小石头最近的几个警卫,却像是脚下生了根,竟无一人上前动手。
黄巡长更是下意识地低下头,朝后退了一步,仿佛想把自己藏进阴影里。
主席台一侧,周慕白的秘书,那个永远面无表情的年轻人,竟鬼使神差地从侍者托盘上拿起一杯刚刚泡好的“春雪红”,趁人不备,迅速塞进了自己的公文包里。
他想寄回家乡,给同样咳喘多年的老父亲尝一尝。
谢云亭没有理会周慕白的怒吼。
他转过身,凝视着这个冲上台的孩子,眼中所有的锋芒都化作了温润。
他从炉边拿起一只干净的粗碗,缓缓将滚烫的茶汤倾入其中,直到碗沿。
“拿稳了,”他蹲下身,将碗递给小石头,声音轻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这是你挣来的。”
就在茶汤注入碗中的那一刻,谢云亭脑海中沉寂的鉴定系统,猛然剧烈震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