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的北境,风还带着雪线未化的寒意。
边军大营里,一车又一车粗麻包裹的新冬衣被抬下马车,按编制分发至各营帐。
士兵们笑着拆包——这本是寻常换装,可当第一件棉袄被展开时,有人“咦”了一声。
“这……内衬怎么有字?”
那是个小小的“导”字,藏在夹层棉絮之间,用黑线细密绣成,针脚极紧,像是怕它被风吹走似的。
那人愣了片刻,随即笑了:“谁这么闲,给咱们缝吉祥话?”
第二件、第三件……越来越多的人发现异样。
有的“导”字用红丝线勾边,透着股倔强的暖意;有的字体歪斜,却一针不落地绣在胸口正中,像母亲贴身护符般郑重;更有一件,线迹粗粝如树根盘结,显然是盲人凭触感所绣,每一针都扎得人心发颤。
消息飞快传到主帐。
程临序正在查看舆图,听见亲兵低声禀报时,眉心微动。
他没说话,只伸手接过一件刚送来的棉袄,指尖顺着内衬滑入,触到那枚小小的绣字。
他停顿了一瞬,然后缓缓翻过衣角,在登记簿上写下:“无误,配发全军。”
但当晚,他命人将所有已拆封的冬衣回收查验。
三百二十七件,三百二十七个“导”字,竟无一相同。
字体各异,线色纷呈,针法从稚嫩到老练,横跨南北十数州。
有人甚至在袖口内侧补了一句小字:“莫倒,要导。”
程临序坐在灯下,手中捏着一方布片,久久未语。
良久,他唤来押运官:“这批货,从何而来?”
押运官低头道:“回将军,是各地女子工坊自发承制。长安织锦坊牵头,联合十九州民妇协力赶工。说是……‘给将军们添点暖,也添点记性’。”
帐外风声呼啸,火把在旗杆上猎猎作响。
程临序闭了闭眼,仿佛看见千里之外,油灯下一双双布满茧子的手,在布匹上来回穿引,一针一线,不是祈福,而是明志。
那一夜,他破例写了家书。
而京中,昭宁长公主府邸灯火通明。
谢梦菜披着素色薄衫立于案前,韩九娘捧着一叠绣布进来,面上难掩激动:“主子,各地送来的图样已有八百余种,还在源源不断地递上来。农妇缝的鞋垫、织工绣的腰带,连城南慈恩寺的和尚都在袈裟内里绣了‘疏渠利民’四字……百姓这是把政令,穿在了身上。”
谢梦菜轻轻抚过那些布片,指尖划过一道道歪斜却坚定的针脚,唇角终于浮起一丝极淡的笑。
“民心如丝线,断则散,聚则韧。”她提笔研墨,落纸成文,“既然他们想用笔杀人,那我们便以布为纸,以线为墨,写一篇天下共读的文章。”
三日后,《千针谱》刊印颁行。
青灰色封皮,烫金标题,扉页上是谢梦菜亲撰的序言:
“一针一线,皆为民心所系;一字一句,俱是治道所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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