帆点头应允。王材称。
“在下看过《洪武实录》,认为太祖时期是矫枉过正,因有非常之举,所谓世重世轻只是权宜之计,等万事俱备自会回归中道,太祖给皇太孙的遗训确有其事,李东阳也是秉笔直书,并未篡改。”
杨帆好奇追问。
“王大人,你有何凭据?”
王材说。
“实录向来秉笔直书,篡改语句是欺君之罪,有则有,无则无,不能随意笔削。”
杨帆笑问。
“为何永乐朝遗留的《洪武实录》没有这句话,而弘治朝的改订版却有?”
王材嗤笑说自己从未听闻有永乐朝版本,实录向来只有一本。
杨帆有些恼怒,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没见过不代表没有,不愿做无谓之争,转而问王材所说的太祖“矫枉过正”,所矫之“枉”是什么。
王材自负善辩,称那显然是蒙元的蒙昧,为政无章、懈怠散漫,达鲁花赤百般压榨,让文明之邦沦为禽兽之域。
杨帆冷笑,反问。
“那太祖的三大案、四大诰,难道打的都是胡人?蓝玉、胡惟庸也是胡人?所株连的数十万人,也都是胡人不成?”
王材顿时语塞,强辩说。
“他们虽非胡人,却行胡人之事!“
俞潮胜听后怒火中烧,他家先辈俞通源因胡惟庸案被除爵,且家族常被骂胡人。
而其先祖虽从钦察草原而来,实则是大同汉人,只是被编入西征大军才在钦察草原受封,这秘辛少有人知。
他冷笑着反驳王材。
“王大人,太祖所惩臣民,并非都是鞑子!胡惟庸、蓝玉,也不是鞑子!更没有胡人之行!”
王材这才想起俞家的事,知道失言,苦笑着解释自己不是那个意思,说太祖矫枉过正,是为矫正蒙元的夷狄之俗。
俞潮胜心想他们虽得严家帮助,却绝非严世藩家奴,不能让世人误会建文臣子依附严家,便追问。
“太祖矫枉过正,并非只针对夷狄之俗,必有深意!若没有妥当说法,如何服人?小阁老,也是如此草率吗?”
王材暗叹这些人糊涂,对付杨帆何必纠结细枝末节,却也只能服软赔礼。
沐朝弼摇摇头,轻叹着说。
“二位不必争执。据我所知,太祖用重典,是为惩治乱臣恶臣,给百姓出口恶气,天下初定时要立下规矩,警示群臣官吏不可虐民害民,所矫之枉就是虐民之政,这是天下公论,不必强辩。”
他借着话头问杨帆。
“即便《太祖实录》被加了那句话,二位又为何对此争论不休,实则想听听杨帆变法背后的想法,以及与太祖之道的关系。”
杨帆猜到他的心思,沉吟片刻后说。
“这句话重要,是因为是李东阳所改。而李东阳,是胡惟庸之后的宰相。太祖明令,不可再设宰相,这一点,各位是否听过?”
付应芳若有所悟,点头称确有此条,弘治朝的李东阳的确是名副其实的宰相,首辅代天理政就是从他开始,说到这里却恍然想到什么,当即闭口不言。
杨帆沉声说这正涉及太祖立国之道,自己在江南说本朝以尧舜大道立国,千真万确,太祖行重典,不在于严酷,而在于兴复大道的决心。
他解释说。
“太祖若想要圣人之制,何必废除宰相?杨廷和与皇上结仇,正如同太祖与胡惟庸的关系。蒙元末年,天下已亡,中土形同洪荒,太祖再造华夏,需从头理顺,只能从尧舜之道起头,可士大夫习于蒙元之俗,不知天命古训,难以承继天子与士大夫共治之局。”
杨帆称自己曾就此上书皇上,亡天下之国如何兴复是太祖考虑的头等大事,胡惟庸等人学识不深、私心过重。
太祖即便想让宰相协理也不可能,因此《大诰》《祖训》才告诫子孙不可重回蒙元无道。太祖以尧舜大道立国,才能让亡天下之族重兴文明,否则便与蒙元无异。
他还说,沐朝弼南征时曾以为自己与朱家有仇,是因为不了解朱家处境,朱家为帝只能做尧舜之帝,否则便与蒙元一样,到万民不认可时,子孙都会遭殃。
沐朝弼听得入神,回想历代训条,沐英以下反复告诫后世不可忘记武臣《大诰》。
否则必遭灭族之祸,此刻想来确如尧舜之世,德命来自万民赋予,与历代不同。
究其原因正是杨帆所说的亡天下之族重兴文明需从头开始,朱家与勋臣都是带领万民之人,不能有私心。
沐朝弼念及往事,浑身冷汗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