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奏报上的文字仿佛蒙上了一层薄雾,那些精确的数字、严谨的规划,此刻似乎都失去了原有的吸引力。
他并未立刻拾笔继续批阅,而是缓缓靠向椅背,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扶手,眼神投向窗外深沉的夜空。
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落在了城西那片被群山环抱、灯火彻夜不息的工尉府深处。
一种前所未有的期待感,在他胸中缓缓积蓄。
并非急躁,而是一种确信的、带着帝王霸气的等待。
那抹期待的笑意在他唇角愈发深邃,他端起桌案上微凉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仿佛自言自语,低沉而充满力量的声音在空旷的书房里响起:
“先生啊……不知这次,你又会为寡人……带来何等惊喜?”
他微微阖眼,脑海中景象纷呈:“是焚城烈焰自天而降?是破阵之威无坚不摧?还是……真正掌控了那九霄之上俯瞰众生之力?”
他放下茶盏,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姬昊密报上那“天降神罚”四个字。
“神罚?”
嬴政轻声反问。
随即,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沛然而出:“寡人要的,便是这代天行罚、涤荡六合的神威。”
这,已不再是秦臻一人的实验,这是他嬴政俯瞰天下棋盘、决定天下命运的又一枚关键落子。
窗外,一阵夜风掠过,吹得殿角的风铃发出几声清脆悠远的轻响,仿佛也在应和着书房内那位年轻君王心中澎湃的野望与期待。
夜,更深沉了。
而咸阳城西,工尉府深处的灯火,在寂静中执着地燃烧着,照亮着通往未来的、无人知晓的路径。
嬴政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案头,那份关于太原郡水利工程的奏报上,拾笔沉稳落下,仿佛方才的思绪波澜从未发生过。
他知道,他只需耐心等待。
如同等待一颗注定要惊艳世间的星辰,在最恰当的时刻,划破长空。
.........
秦王政五年,年节伊始。
往昔年节,宗室府邸必是门庭若市,觥筹交错之声不绝于耳。
如今,却门可罗雀。
老秦贵胄们噤若寒蝉,唯恐一丝动静引来那位年轻君王的震怒。
嬴傒,依旧将自己封闭起来,隔绝了外界的探究与窥伺。
府邸深处,书房的门窗紧闭,唯有几盏油灯摇曳着昏黄的光。
空气中弥漫着松烟墨的气息,混合着一丝源自内心的焦灼与苦涩。
厚厚的帘幕隔绝了庭院中的萧瑟声响,也将嬴傒隔离在一个只属于他和历史尘埃、律法条文的静谧空间里。
烛火在案头摇曳,映照着嬴傒骤然苍老许多的侧影。
他枯坐良久,面前摊开着《尚书》《周礼》《商君书》以及历代秦君的诏令汇编,还有更多是他亲手书写的、墨迹未干的草稿。
草纸上,墨迹断断续续,涂改甚多,显见执笔之人内心的激烈交锋。
“血脉……尊荣……”
他提起笔,蘸满浓墨,手腕却悬在半空,迟迟未能落下。
嬴政留给了他一线生机,也留给了他一个沉重的使命,‘静思己过,以观后效’。
这“思过”,绝非仅仅是闭门忏悔那么简单。
嬴政要的是一个答案,一个能让宗室浴火重生、真正融入大秦争霸洪流的答案。
嬴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重新聚焦在案头的草纸上。
这一次,落笔不再犹豫。
“宗室之贵,贵在为国之器,利刃锋镝,非贵在血脉之遗泽,朽木残垣泽。”
他以史为鉴,从穆公破格用由余、百里奚,谈到孝公变法倚重商鞅,再到昭襄王重用范雎。
“昔者先王,不以亲疏取士,唯贤唯才是举。故能并国扩土,称霸西戎,奠基帝业……此皆明证:君王取士,唯贤唯才是举,亲疏何足道哉。”
他剖析嬴肃集团的根源,痛陈“任人唯亲”之害:“观嬴肃等辈,窃据要津,非凭经纬之才,唯恃血脉之近。
尸位素餐,蠹食国库;结党营私,阻塞贤路;妄议国策,动摇根本。
其行也,似忠而实奸,似护宗室而实毁宗室根基。
致使君王震怒,宗室蒙尘,几酿倾覆之祸。此皆吾等昔日‘亲亲’之念,姑息养奸之恶果。”
他进而反思宗室制度的痼疾:“商君变法,立二十等爵,以军功授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