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挚友,如今的秦国“少上造”,时而下车芈启等人低声交谈,时而摊开地图指指点点,侧脸线条冷峻而专注。
那份从容与掌控一切的气度,是建立在无数尸骨和眼前这片被强行“秩序化”的土地之上的。
行程中,秦臻数次命令队伍在驿站或避风处短暂休整。
他并未刻意避开“囚禁”韩非的马车,有时甚至会走到韩非前,目光平静地给众人递上一囊清水或一块干粮。
而两人之间的对话,往往在这短暂接触中发生,依旧简短而充满机锋。
一次休整时,秦臻看着韩非,问道:“洛邑降营年节休沐,降卒自发焚香祭祀先祖,孩童诵读秦律。
此景,较之昔日洛邑战火,孰为‘大道’?孰为生民之幸?”
韩非则是迎着秦臻的目光,声音虽弱却锋利依旧:“臻...乃兄所见,不过是‘秩序’之表象。
非所见,是‘利诱’枷锁下的苟且偷生,是...是恐惧牢笼中的麻木顺从。
那些孩童口中所诵,非是启智明理、涵养德性之文,乃...乃刻骨驯化之咒。
秦法之序,根植于‘怯者杀之以其所恶’,以严刑峻法扼杀一切可能之‘恶’,此等秩序,纵能维系一时,其血冷如冰,终...终将冻毙生机。
焉能与天地生养、仁...仁义为本之大道相提并论?”
接着,他指向远处几个正在鞭打下劳作的刑徒:“看...看看他们,再看看那被鞭笞的里正。
此等秩序,便是臻兄欲推之天下万民的不世之功?
刑徒片刻喘息便感...感念秦法,此乃‘利诱’之功,非心服;
乡民畏法如虎,此乃‘恐惧’所迫,非...非心向。
此等秩序,如同沙上筑塔。
烈火焚城之时,焉...焉知不会瞬间崩塌,灰飞烟灭?”
他指的是洛邑那场诡异天火,也暗喻秦法高压下潜藏的爆发力。
秦臻面色平静,并未动怒,只是淡淡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此乃亘古不变之理。
大争之世,列国征伐,生民倒悬,辗转沟壑。
洛邑之前,六国治下,可有你所谓‘仁义大道’庇佑其民免于战火流离?
秦法严苛,然条分缕析,令行禁止,使强者不敢凌弱,智者不敢欺愚。
令耕者有其田,幼者有所教,劳者得其食。
此非至善,乃乱世求存之务实。
秩序生民,民安则国固。
非兄空谈虚无缥缈之‘道’境,然此‘道’可解眼前倒悬?可活洛邑二十万嗷嗷之口?”
他的话语如同他推行的政策一样,务实,冰冷,带着强大的说服力。
他不再纠缠于虚无的“大道”之争,而是将问题拉回到最现实的层面:生存与秩序。
顿了顿,秦臻直视韩非,继续道:“非兄只见恐惧与利诱的表象,却对秩序本身所开辟的生路视而不见。
若无秦法丈量田亩,划清界限,此等荒僻之地,豪强并吞,何来道路可通商旅?
若无严令清扫,大雪封路,商旅断绝,老弱妇孺何以得食?
那些刑徒隶臣,若无‘信义’之诺与严格律法界定其脱罪之途,则永世为奴,何来叩拜感激之由?
恐惧与利欲,皆为人性之常情,秦法非是消灭人性,而是导民向善,以律令划出生死界限,以秩序保障耕者有其田,劳者得其食,幼者有所养…此即乱世之‘生民’之道。
洛邑降营、归化营之生机,便是明证。
至于人心彻底归附......”
说到这,秦臻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笃定:“非一日之功,需时间,需耕耘,需让这由秦法所铺就的‘生路’变得长久、可靠、稳固。
最终让天下人皆明晓,此路,优于故国乱世。
此乃‘深耕固本’之真义,亦是吾辈殚精竭虑之所在。”
闻言,韩非冷笑,反驳道:“好...好一番宏论!那曲沃乡亭,因几户人家未能及时清扫门前积雪,便被当众鞭笞、罚没口粮的老里正,又...又当如何说?
此等绝情寡恩、不恤民力之法,便...便是你‘生民之道’的基石?”
“法不容情,乃为公正!”
秦臻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法若徇私,则权贵横行,小民更无活路。秦法之严,在于其平等,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