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慎言离殿时,背影有些踉跄。
毛草灵目送他远去,直到那袭青衫消失在宫门之外,才缓缓收回视线。殿内群臣仍跪伏在地,山呼声余韵未绝,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尘埃落定的肃穆。
“众卿平身。”慕容璟的声音响起,沉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皇后既已明志,此事便到此为止。往后朝堂之上,若再有议论皇后出身、质疑皇后去留者——”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群臣:“以谋逆论处。”
四个字,重若千钧。
魏征率先叩首:“老臣谨遵圣谕!”
“臣等谨遵圣谕!”百官齐应。
退朝后,慕容璟牵着毛草灵的手回到养心殿。一进内室,他便屏退左右,转身将她拥入怀中,久久不语。
“陛下,”毛草灵轻声唤他,“我压疼你了。”
慕容璟这才松开些许力道,却依然紧紧箍着她的腰,额头抵着她的:“灵儿,朕今日在金銮殿上,手一直在抖。”
毛草灵这才注意到,他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掌心全是冷汗。
“怕我真走了?”她问。
“怕。”他诚实得令人心疼,“怕你念及故土,念及亲人,念及那十年之约……怕朕留不住你。”
毛草灵抬手抚上他的脸,指腹划过他眼角的细纹:“陛下,我若真想走,不会等到今日。从雪儿出生那天起,我就知道,我这一生,再也离不开这里了。”
慕容璟闭上眼,感受她掌心的温度:“朕知道……可朕还是怕。这十年,朕已经习惯了有你。习惯了一转身就能看见你,习惯了朝堂上有你并肩,习惯了夜里有你说话……若你真走了,这皇宫,这江山,对朕还有什么意思?”
这话说得太直白,也太沉重。
毛草灵心中酸软,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印下一吻:“不会的。臣妾答应过陛下,要陪陛下一辈子。君无戏言,妾亦无戏言。”
两人相拥良久,直到窗外传来暮鼓声,才缓缓分开。
“对了,”慕容璟忽然想起什么,“顾慎言离宫前,托内侍转交了一封信,说是给你的私信。”
他从袖中取出一封素笺,递给她。
毛草灵接过,拆开火漆。信不长,只有寥寥数语:
“灵妹,见字如面。十年之约既毁,兄无颜回朝复命,已递辞表,愿终生不踏仕途。顾氏一族,自有命数,勿念。唯愿妹在异国他乡,平安喜乐,余生顺遂。兄慎言绝笔。”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
顾慎言辞官了。
这意味着什么,她再清楚不过——当年送她和亲,是顾家上下一致的决定,目的是借她这个“皇后”的身份,为顾氏在朝中谋一条出路。如今她毁约不归,顾家所有的谋划落空,他在朝中已无立足之地。
辞官,是他能为家族做的最后一件事——将所有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保全顾氏其他族人。
“灵儿?”慕容璟察觉她的异样。
毛草灵将信递给他,声音有些发涩:“慎言表兄……辞官了。”
慕容璟看完信,沉默片刻:“是朕疏忽了。朕可以下旨,给顾氏一些补偿……”
“不必了。”毛草灵摇头,“表兄既然选择辞官,就是不想再与朝廷有瓜葛。陛下若下旨,反而会让他为难。”
她走到窗边,看着暮色中渐次亮起的宫灯:“陛下,我想……最后见他一面。”
慕容璟眉头微皱,但看到她眼中的恳求,最终还是点头:“好。朕让暗卫护送你,但你要答应朕,日落之前必须回宫。”
“谢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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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馆位于皇城西侧,是一座三进的院落。唐朝使团三百余人住在这里,本该热闹非凡,此刻却异常安静。
毛草灵换了身常服,只带青黛一人,从侧门进了驿馆。顾慎言住在最里间的厢房,门前一株老槐树,叶子已落了大半。
她叩响门扉。
“谁?”门内传来顾慎言疲惫的声音。
“表兄,是我。”
短暂的寂静后,门开了。顾慎言站在门内,一身青衫已经换下,穿着普通的棉布长袍,头发也只用一根木簪束起,完全没了朝廷使臣的威仪。
他看起来老了十岁。
“灵妹……”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侧身,“进来吧。”
房间很简朴,一张床、一张桌、两把椅子,桌上摊着几卷书,还有一幅未完成的画——画的是江南烟雨,小桥流水,依稀能看出是她幼时居住的老宅。
毛草灵的眼眶瞬间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