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层如同浸透了污水的棉絮,低低压在启明聚集地上空,吝啬地透下些许惨白的天光。
黎明确乎来了,却并未带来清澈与明朗,反而让中央广场上的一切——斑驳的地面、沉默的人群、跳动的火把,以及广场中央那两个跪着的、如同被抽去灵魂的身影——都笼罩在一种更加清晰、也更加压抑的肃杀氛围中。
火把在渐亮的天光中顽强燃烧,噼啪作响,它们是这片灰暗天地间最醒目、也最令人不安的焦点,映照着一张张或恐惧、或愤怒、或麻木、或好奇的面孔。
黑压压的居民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在护卫队维持的界限外沉默地围拢,目光复杂地聚焦于广场中心。
昨夜的爆炸、狼嚎、喊杀声犹在耳畔,而此刻,清算的时刻终于到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重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期待,以及对即将生的、必然以血腥告终的事件的隐晦恐惧。
一阵并非沉重,却带着某种奇异、冰冷韵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弦上。
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分开,自动让出一条通道。
来者并非预想中膀大腰圆的刽子手,而是一具……行走的森白骨骸。
宽大的黑色斗篷笼罩着那纯粹由骨骼构成的身躯,只露出空洞得仿佛能吞噬光线的眼窝,以及那嶙峋的、关节分明的指骨。
他手中没有提着鬼头刀或任何象征性的刑具,但那具白骨本身,那每一步踏出都带来的、仿佛源自幽冥深处的死寂气息,比任何凶神恶煞的刽子手都更能诠释何为“终结”
,何为“审判”
。
黑骨径直走到广场中央,在那两个跪着的身影前站定。
他空洞的眼窝缓缓扫过瑟瑟抖的孙守田和强撑硬气的莫三娘,没有愤怒,没有鄙夷,甚至没有一丝人类的情感波动,只有一种看待即将被执行既定程序的物品般的绝对平静。
他转向临时搭建的木台方向——苏晴、林薇、唐宝、黄浩等人坐在那里,如同这场审判的监刑官。
“苏小姐,事情我已了解。
那么,我开始了?”
黑骨冷幽幽的声音响起,不似人声,更像寒风穿过枯骨缝隙、关节相互摩擦产生的诡异回响,不带丝毫活物的温度,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激起一阵本能的寒战。
木台上,苏晴脸上带着一夜未眠和过度使用能力的疲惫,但眼神依旧如同经过淬火的钢铁,清明而坚定。
她对着黑骨微微颔,声音平稳:“开始吧。”
黑骨得到肯,那空洞的眼窝再次转向跪着的两人,仿佛两个微型黑洞,要将他们的灵魂都吸摄进去。
“孙守田,莫三娘。”
他叫出他们的名字,声音平铺直叙,却带着判决书般的重量,“聚集地代管者苏晴,指控你们二人,勾结外部不明势力,策划并实施破坏聚集地关键生命线设施(管道爆炸)、煽动内部叛乱、意图谋杀代管者及核心成员(斩行动)、散布恶性谣言动摇民心、造成人员伤亡与重大财产损失……现有确凿口供、物证相互印证,形成完整证据链条。
你二人方才也已自行走出据点,可是否认罪?”
孙守田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被这冰冷的宣判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
他艰难地抬起头,脸上老泪纵横,混杂着灰尘和冷汗,显得无比肮脏与狼狈。
声音嘶哑,带着刻意放大的哭腔和悔恨:“认……认罪……我孙守田认罪……是我这老糊涂鬼迷心窍,是我利令智昏,对不起萧凌帮主当初的收留与信任,对不起聚集地各位乡亲父老的包容,更对不起……对不起那些在爆炸中死伤的兄弟啊……”
他猛地将额头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出“咚”
的一声闷响,似乎想用疼痛来证明自己的“悔过”
,“我……我就是一时糊涂啊!
觉得苏小姐她……她毕竟年轻,又是个女人,这吃人的世道……这世道这么难,我怕她撑不起这么大的家业……磐石壁垒……不,是那个该死的‘灰鼠’背后的人,他们花言巧语,许诺了更好的日子,更多的粮食,更安全的保障……我……我就是想给跟着我这么多年的老兄弟们,找一条……找一条看起来更光明的路啊!
我错了!
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的话语充满了为自己开脱的侥幸,试图将卑劣的背叛包装成一种“年老糊涂”
和“为手下谋出路”
的无奈,企图博取一丝可能的、渺茫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