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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首禅师的诵经声并未停顿,但捻动佛珠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滞涩了那么一瞬。
他其实早已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也猜到了道宣的来意。
那《大唐周刊》上的告示,如同投入干柴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寺中许多年轻僧人心中的火焰。
良久,智首禅师口中最后一个经文音节落下,他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地落在面前低眉垂目的佛像上,仿佛在寻求某种指引。
禅堂内檀香的气息似乎更浓郁了些。
道宣听到里面诵经声停,这才再次轻轻推开门,走了进来,恭敬地合十行礼。
“师父。”
“都安排妥当了?”智首禅师没有回头,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
道宣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师父早已了然于胸,心中那点忐忑反而消了些,更多的是对师父洞察力的叹服。
“寺中已有不少弟子,闻听驸马的告示,又思及玄奘法师带回真经深感此乃佛门东传之良机。”
“他们自愿发心,愿效法先贤,东渡倭国,弘扬佛法。”
“经弟子初步统计...有此志向,且已开始准备行装的,已有一百零七人。”
这几乎是牛头寺近半的年轻骨干力量了。
“一百零七...”
智首禅师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数字,目光依旧停留在佛像慈悲的面容上。
作为持律大师,他深知东渡的艰险。
这不仅仅是传法,更像是一场前途未卜的远征。
他心中那丝犹豫,如同水底的暗流,悄然涌动。
让这么多年轻的弟子去涉险,是否值得?
不过,柳叶已经用他的方式,粗暴地推开了那扇面向东方的大门。
机遇就在门外,危险也在门外。
佛门若固守清静,或许能保全自身,但也可能错失将这清凉法雨洒向更广阔天地的关键契机。
弘法之路,从来就不是坦途。
玄奘西行九死一生,不正是最好的例证吗?
他仿佛看到佛祖低垂的眼睑下,那深邃的目光中蕴含着无声的默许。
智首禅师缓缓转动了一下手中的念珠,终于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看向侍立在一旁,带着几分紧张和期待的道宣。
他的眼神里没有了迟疑,只剩下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澄澈与决断。
“发心东渡,弘扬佛法,此乃大勇大善之举。”
“我佛门弟子,正当如此!”
“告知他们,寺中会尽力筹措盘缠,准备常用药材。”
“你亲自把关,挑选身体强健者同行,务必结伴互助,临行前,集合于大殿,老衲...亲自为他们诵经祈福,授持戒律。”
道宣听到师父这番话,心中大定,脸上抑制不住地露出激动的神色。
“弟子遵命!弟子代所有发心东渡的师兄弟们,叩谢师父慈悲允准与护持!”
他几乎是小跑着退出了禅堂,要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外面那些翘首以盼的年轻僧人。
禅堂的门再次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瞬间爆发的欢呼声。
智首禅师依旧跪坐在蒲团上,重新闭上了眼睛,手中的念珠再次规律地捻动起来。
檀香的气息萦绕着他,低沉而平和的诵经声再次在静谧的禅堂内缓缓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