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交锋。
少顷,姜绍垂下眼眸,皮笑肉不笑地感慨了句:
“原来陛下还记得,老臣也曾是您的师傅。”
黄昏的夕阳半洒在地面上,以门槛为界,恰到好处地将里外分割成一明一暗两种不同的光景。
曾经叱咤风云而今却已年迈的帝师隐于暗处,羽翼渐丰、大权在握的年轻帝王站在光里。
二人相对而立,看似君强臣弱,可年迈的帝师身形挺直,不怒自威,年轻的帝王却因心中有愧而略微显得有些不自在。
二人皆立于原地,谁都不曾越雷池一步。
半晌,姜绍再次长揖。
“陛下相邀,老臣固不敢辞——恭送陛下。”
待陆廷渊离去后,姜绍睨了身后的青黛与绛朱一眼,冷哼一声:
“二位宫婢还杵在这作甚?你主子都发话了,还不赶紧照吩咐去做!”
闻言,青黛与绛朱二人面露喜色,谢过姜绍后便直奔姜澂鱼的听风阁而去。
姜绍则转身去书房拿了一样东西,而后才缓步走向女儿的院落。
如今姜澂鱼被禁足在听风阁中,院子外有府卫看管,院子里一应闲杂人等也都赶了出去,没有命令不可进。
姜绍在门口踟蹰了一会儿,半晌,才终于推门走了进去。
丫鬟端来的晚膳被放在桌上一动未动,见有人进来,姜澂鱼擡头去看,而后闷闷地喊了声:
“爹爹。”
姜绍重重地叹了口气。
几个时辰过去,冷静下来后,姜绍大半的气也早消了。
作为父亲,他不得不又开始为女儿的以后费心筹谋。
“为父问你,你所求的,是中宫之位,还是陛下的情意?”
姜澂鱼惨淡一笑。
“若是可以,女儿并不想当什么皇后——可是,他已经是皇帝。”
闻言,姜绍又是忍不住地叹气。
“我儿天资国色,自是惟人中龙凤堪配。若你要的是权势,那个位子可做得,可你若求得是情爱,为父便要点醒你——”
说着,他便从袖中掏出一封奏折。
“这是当年我们几个大臣为昭元皇后草拟的立后诏书。那时,先皇身体每况愈下,陛下与二皇子为争储君之位,斗得水深火热。
那时你还在西州,对里面的许多事都不清楚。我姜氏一族作为陛下母族,自然是站在他这边,可其他勋贵之家,要想争得他们的支持,却不会是毫无条件。由婚姻组结而成的政治联盟最是简单而牢靠,因此几大世家都想将女儿塞进陛下的后院,有的甚至想要正妃之位……”
他顿了下,而后缓缓展开了那份奏折。
“如你所见,拟写这份立后诏书的,就是上面这几个人。方大学士、谢侯爷、许侯爷、还有我,当年我们几个要保的,不仅是陛下的储君之位,还有昭元皇后的正妃之位。
他许诺了我们煊赫的官位与光辉的前程,却唯独不肯在立妃之事上松口,并且让我们几个在他还未继承大统之时,就拟写下这份在当时而言完全可以称之为大逆不道的诏书。
陛下对昭元皇后的感情,远非你能够想象。立萧氏为后,不是他登基后想要的结果,而是他向我们提的条件。在他尚未登基前,她便已经是他心中认定的皇后了。”
说到这里,他似是有些不忍将后面的话继续说下去,便顿了顿,擡头去看姜澂鱼,后者已是泪流满面。
见状,姜绍揽过女儿的肩头,只当她是为自己的心上人同别人有过那样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而哭。
姜澂鱼连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可他不同意联姻,你们为何会选择支持他呢?没有姻亲作为牵绊,不怕他会事后反悔吗?”
姜绍继续说道:“恰恰因为这件事,让我们看到了陛下心智坚韧、重情重义的一面,他绝不会是那种鸟尽弓藏的君主。君臣以义合,我们选择追随他,也是想为这新朝开新象、辟盛世,中兴王朝,青史留名。至于一时得失,那时暂且不去考量。”
“原来爹爹是想当个纯臣。”
姜澂鱼擦擦眼泪,归结道。
姜绍摇摇头,自嘲道:
“纯臣哪是那么容易当的,爹爹官做到这个位置上,没成为奸臣、逆臣就已经是很好了。倒是你,若是能坚守住自己的本心,当个‘纯臣’或许还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