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定帝也孙铁木儿登基那年,大都的冬天来得比往年早了半月。铅灰色的云层压在宫墙之上,连太庙檐角的铜铃都冻得发不出脆响,唯有祭祀时燃起的檀香,裹着细雪粒子在殿内盘旋,却驱不散空气里那股渗入骨髓的寒意。
赤斤帖木儿抱着苏婉清的牌位站在偏殿阴影里,指腹反复摩挲着牌位边缘雕的缠枝莲,那是当年真金太子亲自选的纹样,说要配得上她的温婉。他看着新帝也孙铁木儿身着十二章纹衮服,在礼乐声中向列祖列宗跪拜,鎏金冠冕上的珍珠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却晃不散赤斤帖木儿眼底的忧虑。这位新帝是蒙古保守派用刀枪推上龙椅的,铁失叛乱虽平,可真金一脉坚持了数十年的汉法改革,怕是要像殿外的积雪般,被一场骤雨冲得干干净净。
果不其然,泰定帝登基不过三日,第一道诏令便从内廷递出,朱红玺印盖在“恢复蒙古旧制”六个大字上,墨迹未干便传遍了大都。被英宗罢黜的弘吉剌部贵族率先官复原职,他们穿着貂皮袄子走进中书省,把汉人官员的案牍往地上扔,说“这些方块字哪有马奶酒实在”;科举取士的名额虽未取消,却加了“蒙古、色目人优先”的条款,江南士子寒窗十年,到头来只能看着蒙古贵族子弟凭着出身就能入仕;最让汉臣心寒的是那句“汉人不得担任军政要职”,连镇守江南的万户府,都换成了泰定帝的亲信蒙古将领。
朝堂上的汉臣越来越少,原本满是争论声的议事殿,如今只剩蒙古贵族的酒肉香,他们在殿内架起烤炉,一边吃着烤全羊,一边用蒙语商议着如何加重江南赋税,全然不顾阶下汉臣的脸色。李孟拖着老迈的身躯多次进谏,他捧着《至元新格》跪在丹墀下,白发沾着殿外飘进的雪,声音嘶哑地劝泰定帝“兼顾汉法,安抚民心”,可泰定帝只是挥了挥手,用蒙语对身边的亲信笑道:“老汉人就是固执,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哪能说变就变?”
赤斤帖木儿看在眼里,急得满嘴燎泡。他知道《至元新格》《风宪宏纲》是真金太子和苏婉清耗尽心血编订的律典,若是丢了,汉法改革便彻底没了根基。他悄悄联系了仍忠于真金一脉的大臣,想把这些典籍抄录副本藏起来,却没料到泰定帝的猜忌心早已像一张网,把他罩得严严实实。
一日清晨,内侍监的人突然上门,说泰定帝念及赤斤帖木儿守太庙多年辛苦,特命他去万安山督建先皇陵寝,太庙之事交由中书省平章政事燕铁木儿接管。赤斤帖木儿心里一沉,却不敢抗旨,只能交出太庙钥匙。他刚走出大都城门,就听说燕铁木儿上任第一天,就把苏婉清牌位旁的汉式供品,蜜饯、糕点、素酒全撤了,换上了蒙古传统的手把肉和马奶酒,连牌位前的香炉都换成了草原上用的铜制火盆。
赤斤帖木儿得知消息时,正坐在前往万安山的马车上。他猛地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吐在素色衣襟上,像雪地里开了朵红梅。随从吓得要去请太医,却被他摆手拦住。他只是掀开马车帘子,望着大都的方向,眼里的泪混着血,在寒风中冻成了冰。等到了万安山,他不顾身体虚弱,拖着病体走到苏婉清的墓前,“噗通”一声跪在雪地里。积雪没过膝盖,寒气顺着裤管往上爬,可他却像没知觉似的,一遍遍地哭诉:“贞慧皇后,老臣无能啊……没能守住您和太子殿下的心血,没能守住这大元的汉法……”风吹过墓碑上的字迹,仿佛是苏婉清的回应,带着无尽的叹息。
泰定帝的统治,就像大都冬天的积雪,表面看厚实稳固,底下却早已暗流涌动。他重用自己的亲信,从漠北来的蒙古贵族,把朝堂变成了自家牧场,官员任免全看关系,贪腐之风愈演愈烈。江南的赋税一年比一年重,原本每亩地缴三升粮,后来竟加到了五升,还得额外缴纳“草料钱”“车马钱”,百姓交不出税,只能卖儿鬻女,流民在官道上随处可见。漠北的部落也不满泰定帝的政策,原本向元朝纳贡的部落,渐渐不来朝贡了;四大汗国更是因为他放弃汉法、疏远汉人,觉得元朝“丢了蒙古人的根”,渐渐与元朝断绝了往来。短短五年时间,元朝的根基就像被白蚁蛀过的梁柱,看似完好,实则早已千疮百孔。
致和元年七月,泰定帝在上都的龙椅上突发恶疾。彼时上都正遭遇罕见的蝗灾,农田里的庄稼被啃得只剩秸秆,百姓跪在宫门外求赈济,可泰定帝却躺在病榻上,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召来权臣倒剌沙,紧紧抓着他的手,断断续续地说:“朕……朕的儿子阿速吉八……就交给你了……一定要让他坐稳皇位……”倒剌沙跪在床前,连连磕头,说“臣万死不辞”。
七月初十,泰定帝驾崩。倒剌沙手握上都的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