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至正四年,老天爷像是按下了“烧烤模式”的永久开关,淮西大地遭了百年不遇的大旱。原本该是绿油油的庄稼地,如今干得裂成了棋盘格,脚一踩下去能扬起半尺土;河里的水早就见底,河床上的鹅卵石晒得能烫熟鸡蛋,连最耐渴的老黄牛都趴在墙角吐舌头,一副“再不下雨就罢工”的绝望模样。濠州钟离县太平乡孤庄村,这个地图上都难找的小地方,更是被旱魔折腾得没了人样,村口的老槐树叶子掉得精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伸向天空,活像个向老天爷讨饭的乞丐。
朱重八蹲在老槐树下,裤腿卷得老高,露出晒得黝黑的小腿,上面还沾着不少泥土和草屑。他今年刚满十七,本该是调皮捣蛋、爬树掏鸟窝的年纪,可此刻脸上却没半点少年意气,只剩一脸的“生无可恋”。他仰着头,盯着天上那轮毒太阳,心里把玉皇大帝到土地公骂了个遍:“我说老天爷,你是不是忘了关水龙头?哦不对,是忘了开降雨模式!再这么晒下去,咱们这儿的人都得变成人肉干,到时候你老人家连香火都收不着!”
肚子里传来的“咕咕”声打断了他的吐槽,这声音比村里的鸡鸣还准时,一天能响八百遍。朱重八摸了摸瘪得能贴到脊梁骨的肚子,叹了口气——家里已经断粮整整五天了。
他爹朱五四,一个老实巴交了一辈子的佃户,此刻正躺在破草屋的土炕上,有气无力地哼哼着。朱老爹这辈子没啥追求,就想种好田、多收粮,把几个孩子拉扯大,可架不住元朝官吏层层盘剥,再加上这该死的天灾,辛辛苦苦忙活一年,到头来连顿饱饭都吃不上。朱重八的娘陈氏,正坐在炕边缝补一件打了无数补丁的旧衣服,她的脸蜡黄蜡黄的,嘴唇干裂起皮,说话都得费老大劲,可手里的针线却没停——家里实在没别的衣服可穿了,再缝补缝补,还能让孩子们多穿一阵子。
屋里还有两个弟妹,最小的妹妹才六岁,饿得上眼皮打下眼皮,蜷缩在娘的怀里,嘴里无意识地啃着一根光秃秃的树枝;二哥朱重六则靠在墙角,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那屋顶破了好几个洞,晴天漏光,雨天漏水,此刻正有几只苍蝇在上面嗡嗡乱飞。
“重八,回来啦?”陈氏的声音虚弱得像一阵风,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她知道儿子每天天不亮就出门找吃的,不管刮风下雨,从没断过,可这灾年里,能找到的东西越来越少了。
朱重八“嗯”了一声,低着头走进屋。屋里弥漫着一股混合着泥土、汗味和饥饿的味道,让他心里更不是滋味。他摊开手,掌心里躺着几根干瘪发黄的野菜,叶子上还沾着不少沙土,这是他今天翻遍了附近三座山、两条沟才找到的“战利品”。
看到父母和弟妹们期盼的眼神,朱重八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他声音有些哽咽:“娘,今天就找到这些,我……我再去别处找找?”
陈氏连忙摇摇头,接过野菜,强打起精神挤出一丝笑容:“不用了孩子,这天都快黑了,外面不安全。有总比没有好,娘这就去煮了,好歹能填填肚子。”
她拿着野菜走到屋角的灶台边,那灶台是用泥土垒的,早就开裂了。陈氏小心翼翼地从一个破陶罐里舀出一点点水,那水浑浊不堪,里面还飘着几颗泥沙,可这已经是家里仅剩的存货了。她把野菜洗了洗——其实也就是在水里涮了涮,根本不敢多用水——然后扔进锅里,又从另一个更小的陶罐里抓出一把糠麸,那糠麸里几乎看不见米粒,全是粗糙的麦壳,可就是这东西,在如今也是稀罕物。
锅里的水很快就烧开了,咕嘟咕嘟冒着泡,野菜在锅里翻滚着,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苦涩味。朱重八看着锅里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心里五味杂陈。这哪是什么粥啊,分明就是野菜汤里加了点糠麸,喝下去顶不了多久就会饿,可这已经是一家人今天的晚餐了。
妹妹闻到了“香味”,从娘的怀里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锅:“娘,能……能多喝点吗?我饿。”
陈氏摸了摸女儿的头,眼眶红了:“乖,等灾过去了,娘给你做白米饭,让你吃个够。”这话她说了无数遍,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兑现。
朱重八把自己那碗粥推到妹妹面前:“你喝吧,哥不饿。”
“哥,你也饿……”妹妹怯生生地说。
“哥是大人,扛饿!”朱重八拍了拍胸脯,可肚子里的“咕咕”声却出卖了他。他其实饿得头晕眼花,走路都打晃,可他是家里的老大(大哥朱重四早就去世了),得让着弟妹们。
朱重六看了弟弟一眼,把自己的碗也推了过去:“我也不饿,让妹妹和爹娘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