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眉,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查的弧度。
翰林院那帮人写不出让老道士满意的青词?
陈谨可是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连他的笔都打不动了?嘉靖今日这胃口,还真是刁钻。
“呵,原来如此。”陈恪心中那点因被“逮住”而生的无奈迅速被一种新的忐忑取代。
他抬头望了望天色,冬日短暂的夕阳已彻底沉入西山,暮色沉沉压了下来。
在这饭点被召进宫……嘉靖这老道士,该不会是想换个地方,继续用那“御膳”来恶心自己吧?
一丝凉意顺着脊椎爬升。
陈恪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对冯保拱了拱手:“有劳公公引路。”随即翻身上马,调转马头。
夜照玉狮子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那份混杂着腹诽与警惕的复杂心绪,打了个响鼻,马蹄踏在冰冷的石板路上,发出清脆而略显急促的声响,朝着那座笼罩在沉沉暮霭中、既是权力巅峰亦是莫测深渊的紫禁城西苑,疾驰而去。
————
陈恪随着冯保穿行在熟悉的宫道上,脚步不自觉地比往日悠缓了几分。
冯保一路步履匆匆,到了精舍外不远处的垂花门,却忽地驻足,脸上堆起那惯常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歉意的笑容:“伯爷,前头就是精舍了,黄公公正候着呢。奴婢这边……司礼监还有些急务需即刻处置,就不陪伯爷进去了。”他微微躬身,动作圆融。
陈恪心中了然,面上却只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公公自去忙,不敢耽搁。”
冯保微微颔首,转身便消失在回廊的阴影中,步履快得与他方才引路时的从容判若两人。
陈恪立在原地,望着那灯火通明的精舍方向,一丝微妙的涟漪在心头漾开。
冯保此时身为司礼监秉笔,事务缠身是常理,但为何偏偏是他亲自来传召,又为何在这精舍门口“恰好”有急务脱身?
这不是巧合。
陈恪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嘉靖帝这是在借冯保之身,向他传递一个无声的信号:冯保亲自来,是“礼”,是“重”;门口“恰好”脱身,是“信”,是“便”。
皇帝深知陈恪与冯保的交好,更知道这交好在皇帝面前是过了明路的。
派冯保来,本身就带着几分“自己人”的亲近意味。
想通了这一层,陈恪原本因“饭点被召”而绷紧的神经彻底松弛下来。
脚步愈发从容,甚至带上了几分回家般的熟稔。
西苑的侍卫、洒扫的太监,见了陈恪这张时常出入的面孔,早已熟稔。守卫宫门的锦衣校尉微微抱拳,低声道:“伯爷。”陈恪颔首回应,脚步不停。
几个当值的小太监更是远远便躬身避让,脸上堆着恭敬的笑,陈恪亦不避嫌,略一点头算是招呼。
这“回家”般的熟稔落在有心人眼里或许扎眼,但嘉靖既未出言敲打,那便是默许。
陈恪深知,他与这些人的交情,不过是用常乐备下的“润手银”维系着最基础的“情面”,并无半点逾越的私密勾连。
这份分寸,天子那双洞察秋毫的眼睛,早已看得分明。
既然皇帝陛下都默许了,他陈恪又何惧人言?
精舍那扇厚重的朱漆大门虚掩着,暖意与沉水香的独特气息丝丝缕缕地透出来。
黄锦那张弥勒佛似的笑脸果然出现在门后,看到陈恪,他似乎松了半口气,却又带上了惯常的殷勤与一丝恰到好处的催促:
“哎哟我的靖海伯爷!您可算到了!怎么还这般悠哉游哉的?皇爷在里面都念叨您两回了!”他一边低声说着,一边侧身让开通道,“快快快,里面请!”
陈恪对黄锦这浮夸的表演早已免疫,面上只做恭敬状:“有劳公公通禀。” 心道:念叨我?怕是还在琢磨怎么让那些青词能入他的法眼吧?
他随着黄锦踏入精舍暖阁。浓郁的暖意瞬间包裹上来,与外间的寒冷泾渭分明。
厚重的织锦地毯吸尽了足音,唯有暖笼里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御座之上,嘉靖帝朱厚熜身着素白云纹道袍,并未如往常般闭目养神或打坐。
他斜倚着锦缎引枕,手中捻着那串温润的玉圭,目光却落在摊在膝上的几页笺纸上。
他看得似乎很专注,眉头微蹙,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默念上面的词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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