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午后。
宣旨的并非黄锦,而是一位面无表情的司礼监随堂太监和一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千户。没有额外的仪仗,只有一队按刀而立的缇骑,沉默地封锁了街道两端。
府门开启,严嵩在家仆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跪在庭院当中。
他脊梁彻底佝偻下去,脸上只剩下一片死灰般的麻木。
严世蕃跪在其侧,他肥胖的脸上肌肉扭曲,试图维持最后的体面,但那微微颤抖的嘴唇和眼底深处无法掩饰的恐惧与怨毒,出卖了他内心的崩溃。
当听到“流三千里,充军烟瘴,遇赦不宥”时,严世蕃的身体猛地一晃,几乎瘫软在地。
他猛地抬头,似乎想嘶吼、想辩解,想质问那深宫中的皇帝为何如此狠心!
然而,他目光所及,是锦衣卫千户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睛,以及其身后缇骑们按在绣春刀柄上的手。
所有的不甘与愤怒,瞬间被巨大的、实质性的恐惧压垮。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发出几声嗬嗬的、无意义的嘶哑声响,重重地将头磕在冰冷的青砖地上,谢恩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反倒是严嵩,在听到“致仕归乡”的判决时,浑浊的老眼里竟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微弱光芒,随即又被更深的悲凉淹没。
他深深地、几乎将额头抵在砖缝上,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高呼:“罪臣……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隆恩”二字,在此情此景下,显得无比刺耳而凄凉。
他谢的,是皇帝最终留了他一命,留了他一丝勉强维持残生的体面。
锦衣卫上前,熟练而冷漠地摘去了严世蕃的冠带,剥下了他那身象征权势的官袍,换上了一身罪衣。
整个过程,无人说话,只有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和粗重的喘息声。
严府并未被立刻抄家,但那只是时间问题。
圣旨已明言“家产抄没”,后续自有户部、刑部官员按律前来清点封存。
严世蕃等人被缇骑直接押往诏狱,等待押解起程。
严嵩则被允许在府中暂留数日,收拾简单的行装,然后由地方官差“护送”回乡。
大门再次缓缓关闭,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门内是树倒猢狲散的彻底凄凉,门外是帝国机器冰冷无情的运转常态。
没有反抗,没有骚动,甚至没有激起京师民众太大的波澜。
对于百姓而言,这不过是又一场遥不可及的“神仙打架”,最终以一方轰然倒地而告终。
茶余饭后,或会唏嘘几句“严家倒台了”,旋即又将注意力放回自家的柴米油盐上。
为何不反抗?
问题的答案,正藏于这看似平淡的流程之中。
这就是皇权在成熟王朝中的运作方式。
它不需要时时刻刻都张牙舞爪,不需要总是用鲜血和头颅来彰显权威。
它像天道,像水,无声无息地渗透到每一个角落。
它制定规则,解释规则,并在必要时,用规则作为最锋利的武器,精准地清除掉那些试图挑战规则制定者本身的人。
严世蕃错就错在,他以为规则是可以用钱和权来玩弄的,却忘记了规则的最终解释权和暴力维护权,始终牢牢掌握在那个坐在精舍里、看似不管事、只关心修道的皇帝手中。
当他和他代表的利益集团,贪婪到试图侵蚀皇权本身的基础——比如,将本该属于皇帝的巨额税收私吞大半时,他们就已经越过了那条最致命的红线。
嘉靖的愤怒,并非源于道德上的厌恶,而是源于权力被觊觎、被愚弄的冰冷杀意。
但他处置的方式,却依旧是“王道”。
在这种“王道”面前,任何“反抗”都会被直接定义为“抗旨”、“谋逆”,不仅道义上彻底破产,还会招致更酷烈的、完全合法的镇压。
反抗不再是政治斗争,而是法律意义上的死罪。
而严党的权力,完全来源于皇权的授予和默许。
其党羽遍布朝野,并非因为他们自身有多强大,而是因为他们代表了皇帝的意志。
一旦皇帝收回这份默许,并明确表态,整个官僚体系会瞬间倒向皇权一方。
锦衣卫、京营、各级衙门,只会听从皇帝的旨意。
严党试图“扳手腕”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