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炎王见到两姐妹走来,歇了锄,走上田岸。内侍正在草棚边的小炉上烧水,粗陶壶里冒出缕缕白汽,带着柴火特有的暖香。
“回来了?”西炎王头也没抬,专注地摆弄着茶具。
“嗯,”朝瑶应了一声,松开小夭的手,几步凑到炉边,“回来打劫您的好茶。”
西炎王哼笑一声,苍老却锐利的眼睛扫过朝瑶全身,像是确认了什么,才慢悠悠道:“打赢了?”
“赢了。”朝瑶在他身边坐下,托着腮看炉火,“顺便给您捎了份医药费。”她指尖一弹,一块温润的赤玉令牌便落在粗糙的木桌上,“从祁老儿家库房搜出来的,大荒北边境的矿山图。”她轻描淡写,仿佛只是随手摘了片叶子。
小夭站在她身后,看着她与外爷之间自然而然、无需言语的亲昵,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怎么又给我,现在西炎国君可是玱玹。”西炎王拿起赤玉令牌,扫了一眼上面刻画的氏族纹路。“你作为大亚,就算拿着它也无人质疑。”
朝瑶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你可是我的大司成,算我给你老的名誉费。”
“小兔崽子,还挺讲究。”西炎王一脸笑意拍了拍她头。
四大世家真心实意助她开书院,殿试之前就将各自族内与之有旧交,且愿意来中原授课的名师名单送来,只需殿试结束,学子入院就可授课。
茶水滚烫,清香袅袅。朝瑶捧着茶杯,氤氲热气模糊了她精致的眉眼。
“我这官二代当得够久,不能老活在祖辈荫庇。我预备效仿老祖宗,自己在大荒外闯出一片天地。”
“待大荒之事盖棺定论,以后大荒的风云变幻就与我无关了。”朝瑶注视着老祖宗,那双清亮如雪的眸子里,此刻映着跳跃的日光,也映着某种更深邃的东西。
“我要和媳妇过逍遥日子,以后老祖宗也多一地方走动。”
朝瑶的话音刚落,小夭那双带着恍惚的眸子里,倏地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心疼。“瑶儿,你....”
小夭的话被外爷打断,西炎王轻轻放下玉牌,“我早知你不留恋这大荒的风景,你的风景在天地之间任何一处,却不会仅限于一处。”
随即笑道:“待日后我看看你闯出怎样一番天地。”
“不惑于名,不惧于形,不滞于物,不殆于心。天地为我庐,万物为我马。”朝瑶呷了一口茶,任由那清苦的滋味在舌尖蔓延,“那时候老祖宗们也能彻底享受退休生活了。”
小夭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她们还在那条狭窄的命运小径上挣扎。那时的瑶儿,笑得像个小太阳,仿佛随时都能将靠近的人融化。
朝瑶站起身,拍了拍衣袖,冲老祖宗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狐狸,“我去睡会觉,年少轻狂,睡得香。”
“滚滚滚。”西炎王连连摆手让小兔崽子滚去睡,帝王之位没有一个狗窝得她看重。
小夭凝视着瑶儿离去的背影,回眸见外爷独自饮茶,“外爷,舍得吗?”
舍得让温暖离去吗?她不仅是朝瑶,还是外爷独独偏爱过的灵曜小殿下。
小夭曾是那个被太阳温暖着,却浑然不觉的人。起初,那份好是惊喜,是礼物;但日复一日,它便成了世界的底色,像呼吸一样自然,也像呼吸一样被遗忘。
她曾经拥有整个太阳的光辉,却愚蠢地追逐着远方的星火。瑶儿将爱化作她赖以生存的空气,而她只把这惊天动地的温暖当作理所应当。
直到某天,太阳悄然隐去,她的世界在瞬间褪色、降温,那突如其来的黑暗与寒冷,才像一记无声的惊雷,将她震醒。
原来她早已活在光明中央,只是习惯了闭上双眼。
那轮遥远的太阳啊,她醒悟得,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