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一条道走到黑(2 / 4)

要知道,在双水村这片土地上,除了前些年从山西搬来的贺家,其闺女贺秀莲和女婿叶晨是大学生外,孙兰香可是土生土长,从这片黄土地里走出去的第一个正牌大学生!

夏夜的风吹过,玉米地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也在传递着这个令人振奋的消息。村里人摇着蒲扇,在夜空下议论起来,语气里充满着惊叹和实实在在的羡慕:

“了不得啊,孙玉厚家祖坟冒青烟了!”

“兰香这丫头,从小看着就灵醒,坐在河滩石头上看书的样子,就跟别的娃娃不一样,果然出息了!”

孙兰香这个大学生的身份,在当下无形中成为了孙家最硬挺的信用抵押。

这也正是许多村民,明明瞅着孙家那新砌的砖窑带着泥水气,知道他们家欠了一屁股烂账,却依旧愿意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带着体温的票子,借给孙玉厚去继续折腾的一个重要原因。

庄稼人的心里都有一本朴素的账,算的门儿清。要知道那可是大学生啊,国家包分配工作的,毕了业就是城里的干部。

坐在办公室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吃着商品粮,户口也要农转非,彻底离开这黄土疙瘩。那是端上的铁饭碗,一辈子都不用在土里刨食了。

孙玉厚家虽然现在难,裤腿上还沾着泥点,但他有这么个出息的小闺女,将来还能还不上钱?

就算他这砖窑再赔个底朝天,不是还有他那个将来要当国干部,拿工资的小闺女兜底吗?这钱借的心里踏实!傍晚的夕阳给村庄涂上了一层暖金色,也仿佛给孙家的未来镀上了一层希望的光晕。

因此孙兰香的考上大学,不仅仅是她个人的荣耀,更是在家族最艰难的时刻,注入了一针强心剂,维系住了那份在债务压力下已然脆弱的信任链条。

时间就这样匆匆的过去,又是一年的暑假到来,当知了在树上声嘶力竭的鸣叫时,孙兰香总是早早地背着简单的行囊,回到了弥漫着熟悉黄土气息的双水村。

她没有像一些进了城就变了样的人那样嫌弃家乡的落后,而是利落的换上了打补丁的旧衣服,挽起袖子拿着锄头,跟在头发被汗水黏在额上的妈妈,拖着那条不变的腿,却仍然坚持劳作的大哥孙少安,以及被生活磨砺的粗糙了许多的大姐孙兰花身后,一起融入那片被阳光晒得滚烫的土地。

孙兰花样样都抢着干,那双原本在明亮教室里握笔演算的手,重新握起了磨的光滑的锄头把,汗水顺着年轻的脸颊滑落滴,在干涸的土地上瞬间洇开了一个小点儿,旋即消失不见。

这时候的大学生,国家是有生活补助的,虽然数额微薄,仅够糊口,但孙兰香却极其的节俭。

在学校里,她常在食堂里买最便宜的菜,甚至就着咸菜啃馒头,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总是把牙缝里省下的津贴一点点攒起来,用手帕包好,藏在自己的行李里。

假期回家时,孙兰香从不空手儿,有时是给常年卧病在昏暗的窑洞里,咳嗽声不断的奶奶,买几瓶在乡下供销社根本见不到的,稍微对症些的药片;

有时则是用那点攒了许久的积蓄,在城里的副食店,称上几两乡下少见的、包装精美的水果糖,或者几块,看上去就很松软的糕点,用油纸仔细包好,带回来给辛苦的家人尝个鲜,在昏暗的油灯下,家人脸上露出的些许笑容,就是她最大的满足。

而她自己呢?站在田埂上,身影单薄,身上的衣服还是中学时做的,椅子发了白,手肘部分甚至磨出了毛边,也舍不得换件新的。整个人朴素的宇宙黄土地几乎融为一体,懂事的让邻里乡亲提起来都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心生敬佩。

孙兰香深知家里的艰难,和父母兄姐日复一日的辛苦付出,那一点点钱,她觉得用在至亲的家人身上,比用在自己买件新衣上、添双新鞋子上,要更有意义,更能让自己心安。

看着小女儿在烈日下劳作的身影,看着她被汗水浸透的旧衣衫,孙玉厚蹲在田埂上,闷头抽着旱烟,浑浊的眼睛里又是欣慰,又是难以言喻的酸楚。

他欣慰的是,孩子长大了,懂事了,知道体贴家里了,像棵小白杨,再大的风沙也能扛住;酸楚的是,别人家像她这么大的姑娘,正是爱美爱玩,憧憬未来的年纪,可是孙兰香却过早的背负起生活的沉重,那双本该只接触书本和未来的手,却再次握紧了锄头。

闺女那瘦弱的肩膀和那份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沉稳坚毅,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这个家庭的困境,也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孙玉厚的心,激励着他,甚至逼迫着他,必须把这次砖窑搞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