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铜城之行(3 / 4)

真相,终于要从这间弥漫着悔恨与勇气的小屋里,冲破重重阻碍,去见天日了。窗外,铜城灰蒙蒙的天空下,一列运煤火车拉响了汽笛,悠长而沉重,仿佛在为某个灵魂送行,又像是在为某种新生呐喊。

铜城傍晚的天空总是灰中泛着赭红,那是煤尘与落日混合的颜色。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硫磺和煤炭气味。

为了确保报道的客观与详实,叶晨深知不能只听安锁子一面之词。在安锁子情绪稍稳后,他又通过其提供的线索,如同幽暗巷道里的探矿者,小心翼翼地、不惊动矿方地,暗访了当时同在出事工作面、目睹或听闻了事件经过的其他几位矿工。

这些采访多在矿区边缘嘈杂的小酒馆、或是工人聚居区昏暗的巷口进行。

工友们起初大多讳莫如深,但在叶晨表明省报记者身份,并承诺保护信息来源后,那份被压抑的义愤和对王世才的敬佩让他们终于开口。

他们零散却相互印证的叙述,拼凑出事故发生时那电光火石间的惊心动魄,也印证了安锁子违规操作的具体细节,以及王世才在生死关头毫不犹豫的壮举。

这些带着煤尘味和叹息声的证言,如同坚固的顶梁柱,支撑起即将成型的报道骨架,让它更具说服力和穿透力。

采访结束时,夜色已深。叶晨和田晓霞在矿区附近一家略显破旧的招待所下榻。房间狭小,墙壁斑驳,空气中有一股潮湿的霉味,但至少提供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写作空间。

田晓霞在昏黄的灯光下,仔细地整理着录音笔里的素材和手写的笔记,将杂乱的线索分门别类。

她的眉头微蹙,深知以自己目前的笔力,还难以独立驾驭这种时间紧迫、牵涉重大且需要极高叙事技巧的深度报道。

这不仅要求事实准确,更需要在冷静的笔触下,蕴藏能触动人心、引发深思的力量。

王世才的牺牲,以及安锁子那痛彻心扉的悔恨,都深深触动着这个年轻女记者的心。尤其是王世才在最后一刻推开徒弟的身影,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让她心潮难平。

叶晨则伏在吱呀作响的书桌前,铺开稿纸,拧开了钢笔。他略一沉思,便落笔如飞。笔尖在纸面上沙沙作响,如同春蚕食叶。房间里很安静,只有这书写声和偶尔翻阅笔记的声音。

田晓霞安静地坐在一旁,没有打扰,只是适时地续上热水,将搪瓷缸轻轻推到师父手边。

她没有离开,不仅仅是想学习,更迫切地希望第一时间看到,师父如何用文字为那位逝去的英雄塑像,如何将黑暗巷道里的那束人性之光呈现给世人。

时间在笔尖流淌。不知过了多久,叶晨终于停下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用力向后伸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腰背。他将那叠墨迹未干的稿纸递给田晓霞:

“看看吧,初稿。”

田晓霞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接过来,就着那盏昏暗的台灯,一字一句认真地读了起来。

新闻稿不同于文学作品,它克制、客观,力求用事实本身说话,情感潜藏在冷静的叙述之下。

然而,叶晨的笔力正在于此——他没有煽情,只是白描般还原了事故现场,引用了多位矿工的亲眼所见,描述了王世才平日的为人,以及他最后的抉择。

没有过多的形容词,但那个沉默寡言、关键时刻却迸发出惊人勇气和牺牲精神的老矿工形象,却跃然纸上。

看着看着,田晓霞的眼圈红了,视线渐渐模糊。泪水无声地滑落,滴落在稿纸的边缘,晕开一小片湿痕。她为那壮烈的牺牲,也为这文字背后沉甸甸的力量所感动。

她轻轻吸了吸鼻子,用袖子拭去眼泪,平复了一下翻涌的心绪,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坚定地看着叶晨:

“师父,明天我们去看看王师傅的遗孀惠英嫂子和孩子明明吧?”

她的声音还带着一丝哽咽,但语气异常坚决:

“报道很重要,但……我想我们或许能实实在在地帮帮他们。至少,让他们知道,王师傅是个英雄,有人记得他,也有人关心他们以后的日子。”

窗外,矿区特有的、混合着机械轰鸣与火车汽笛的夜声隐隐传来。在这间简陋的招待所里,一篇即将引发震动的报道刚刚诞生,而一份源于悲悯与敬重的善意,也正在悄然萌发。

叶晨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微笑着打量眼前的姑娘。台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她略显凌乱的短发和带着泪痕却异常坚定的脸庞。

平日里,田晓霞总是一副风风火火、言辞犀利的“假小子”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