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他头上的翼善冠有些歪斜,本该威严的面容,此刻却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苍白。
眼窝深陷,嘴唇干裂,两撇胡须杂乱无章。
他正扶着墙垛,身体微微前倾,眺望着城外那片黑压压的、望不到边际的闯军大营。
他的手在抖,不是因为冷,而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无法抑制的绝望。
崇祯皇帝,朱由检。
这位大明王朝最后的君主,此刻看起来,不像一个皇帝,更像一个即将被送上祭台的、孤独的祭品。
他身边围着几个太监和侍卫,为的,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德化。
他们一个个低着头,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
整个京城的绝望,似乎都凝聚在了这个男人的身上。
林渊的目光,与崇祯那双空洞的眼眸,在空中短暂地交汇了一瞬。
崇祯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他的视线很快又飘向了远方,飘向了那片象征着死亡的海洋。
王德化却注意到了。
他看到了林渊,看到了那一身血衣,眉头立刻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认得这张脸,这个在南镇抚司搅动风云、又突然消失了的锦衣卫校尉。
“什么人!
竟敢持械靠近圣驾!”
王德化尖着嗓子呵斥道,他身边的几个大内侍卫立刻上前,将崇祯护在身后,警惕地盯着林渊。
林渊停下脚步,没有再上前。
他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崇祯。
小六子正要上前通报身份,却被林渊用眼神制止了。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传令的京营把总,连滚带爬地从另一侧跑了过来,他“扑通”
一声跪在崇-祯面前,声音带着哭腔:“皇上!
西……西直门偏将……胡守仁,被……被一个锦衣卫给……给斩了!”
此言一出,王德化脸色剧变,周围的侍卫们更是紧张地握紧了刀柄。
崇祯那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他缓缓地转过头,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第一次真正地、清晰地落在了林渊的身上。
他看到了那身血衣,看到了那张年轻而平静的脸。
“是你杀的?”
崇祯开口了,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是。”
林渊直视着天子的眼睛,不卑不亢地回答。
没有解释,没有辩解,只有一个字。
崇祯定定地看着他,看了很久。
他看到了太多的人。
那些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的文官,那些畏敌如虎、只知索要粮饷的武将,那些只会阿谀奉承、报喜不报忧的太监。
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自私、贪婪、恐惧与虚伪。
可眼前这个年轻人,他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那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湖,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蕴藏着雷霆万钧的力量。
“为何杀他?”
崇祯又问。
“他阻挠军务,动摇军心,当斩。”
林渊的回答依旧简单,却字字诛心。
“好一个‘当斩’!”
崇祯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自嘲,“满朝文武,皆言可杀,却无一人敢杀。
朕的京营将官,畏闯贼如虎,视朕的旨意如无物,朕恨不得将他们全都杀了!
可朕……朕不能杀啊!”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歇斯底里的疯狂:“杀了他们,谁来为朕守城?谁来?!”
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兽,出了绝望的咆哮。
周围的太监侍卫们,吓得齐刷刷跪了一地,头埋得更深了。
只有林渊,依旧站着。
他静静地看着崇祯,看着这位被命运逼到悬崖边的皇帝,在他的绝望中,寻找着自己想要的机会。
咆哮过后,是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崇祯剧烈地喘息着,他扶着墙垛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白。
许久,他才慢慢平复下来。
他再次看向林渊,眼神变了。
那是一种溺水之人,在即将沉入水底的最后一刻,突然看到了一根漂来的浮木。
他不管那根木头是否坚固,是否带刺,他只想抓住它。
“你叫什么名字?”
“锦衣卫校尉,林渊。”
“林渊……”
崇祯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那团死灰,似乎被点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