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州水寨的清晨,江雾尚未完全散去,湿冷的空气裹挟着草木与江水的气息,浸润着营寨的每一个角落。陈砚秋立于望楼之上,目光越过粼粼江面,投向南方江宁府的方向。昨日李纲已至润州,暂驻转运使司衙门,并传令他与冯坤今日前往禀报案情。一场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正面对决,即将拉开序幕。
然而,比这朝廷大案更早搅动他心绪的,是一封来自家中的急信。信是妻子苏氏亲笔,字迹虽竭力保持工稳,但那微微颤抖的笔锋,依旧透露出写信人内心的惊惶与愤怒。
信中所言,如一根冰冷的针,刺入陈砚秋的胸膛——他们年仅十二岁的嫡子陈珂,在江宁府学的童试中,竟被人诬陷舞弊,当场拿获,现已收押在府学旁的临时羁所!
“珂儿昨日参加府学童试,首场尚佳,学官私誉之。然次场间隙,巡场胥吏忽于其考篮夹层中,搜出写有经义要点的绢布数片…人赃并获,众目睽睽…珂儿惊愕失语,唯称不知…已被逐出收押,候审…”
陈砚秋捏着信纸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江风吹动他额前的散发,露出一双骤然变得冰冷锐利的眼睛。愤怒如岩浆般在胸中翻涌,却又被极强的理智强行压下。
这不是意外。
这是报复。
是来自“清流社”,或者说,是来自郑元化、钱百万背后那张无形巨网,对他近期一连串行动的精准反击!他们动不了身处军营、且有冯坤兵马护卫的他,便将毒手伸向了毫无自保能力的稚子!此举一石三鸟:乱他心神,毁他清誉,更试探他的底线与应对。
“郑元化…钱百万…好,好手段!”陈砚秋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他想起昨日收到的那支断笔和“多管闲事”的警告,原来那并非虚言恫吓,而是行动的前奏。他们要用他最在乎的骨肉至亲,来告诉他“闲事”管不得的代价。
“先生?”墨娘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敏锐地察觉到了陈砚秋周身散发出的不同寻常的寒意。
陈砚秋没有回头,将手中的信递了过去。墨娘子快速阅毕,脸色亦是骤变:“他们竟对孩童下手?!无耻之尤!”
“狗急跳墙,何顾廉耻。”陈砚秋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李大人今日召见,首要便是汇报漕运、科举两案。珂儿此事,恰在此时发生,意在令我方寸大乱,或在李大人面前失态。”
“先生打算如何?”墨娘子沉声问道,眼中已有杀机闪现。她经营地下情报网络多年,自有其狠辣手段。
陈砚秋抬手,制止了她可能说出的激烈言辞:“不可妄动。他们正盼着我动用非常手段,如此便可坐实我‘以势压人’、‘干涉地方司法’的罪名。苏氏在信中言,她已派人打点羁所,确保珂儿不受苛待,并动用苏家力量暗中探查。我们…需以正合,以奇胜。”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翻腾的父爱暂且冰封,转化为更冷静的算计:“你立刻派人,持我名帖,去江宁府寻通判张文远张大人。他与我曾有数面之缘,为人还算刚正,且与郑元化一系素来不睦。将此事告知于他,请他务必关注此案,确保府学审理过程公正,防止有人暗中用刑或制造‘意外’。”
“是。”墨娘子领命。
“再,”陈砚秋继续道,“让我们在江宁府衙、府学内部的人,都动起来。查!查那个发现夹带的胥吏,查负责分派考篮的吏员,查所有接触过珂儿考篮的人!重点查他们近日与外界,尤其是与钱家或已知的‘清流社’外围人员,有无异常接触。还有那作为‘证据’的绢布,查其质地、墨迹、来源!”
“明白。”墨娘子记下要点,迟疑片刻,问道,“那李大人这边…”
“李大人处,我自会禀明。”陈砚秋目光坚定,“童试舞弊案看似小事,却与科举大案一脉相承,正可让李大人看清,对方为了打击异己,已无所不用其极,连童子试都不放过,科举清明从何谈起?此案,或可成为撬动整个江南官场黑幕的一个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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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正,润州转运使司衙门,戒备森严。
大堂之上,李纲端坐主位。他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目光炯炯有神,虽身着常服,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凛然之气。这位以刚直敢言、力主抗金而闻名朝野的枢密院重臣,此刻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色,显然对江南糜烂的局势已有耳闻。
冯坤与陈砚秋身着官袍,肃立堂下,将连日来查获的漕运亏空、私售科举题引、勾结北商等情弊,连同整理好的物证、部分人证口供,一一呈上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