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反应,比李纯预想的还要激烈百倍。
这也难怪。
长安城,不仅仅是一座都城。
它是关陇集团的权力中心、经济中心和文化中心。
他们在长安城内,拥有着大量的坊市、商铺、田产和宅邸。他们的家族根系,深深扎在这片土地的每一寸土壤里。朝廷一旦迁都,就意味着他们所有的政治资源、经济利益,都将面临巨大的贬值和损失。
这无异于要了他们的命!
张启明站在风暴的中心,脸色苍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面对着一张张狰狞愤怒的面孔,他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他压垮。
但他没有退缩。
他想起了数日前,皇帝在御书房对他的秘密召见。
他想起了皇帝那双充满期许与信任的眼睛。
他更想起了李唐皇叔那句振聋发聩的话——“将他们,钉在‘国之蛀虫’的耻辱柱上!”
一股热血,从他的胸膛中涌起。
“诸位大人!”
张启明猛地提高了音量,压过了嘈杂的斥责声。
“诸位大人言必称祖宗之法,动辄曰国本动摇!下官敢问,何为祖宗之法?何为国本?”
他挺直了脊梁,目光如炬,直视着那些位高权重的大臣们,毫不畏惧地反问道:
“太祖高皇帝定都长安,是因当时关中沃野千里,足以供给京师!可如今呢?关中连年旱灾,百姓易子而食!朝廷每年需从江淮调拨数百万石粮食,耗费无数人力物力,才能勉强维持!这难道也是祖宗之法吗?”
“国之根本,在于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如今关中百姓流离失所,朝廷财政为漕运所累,几近枯竭!长此以往,不等外敌来犯,我大唐便要被这小小的关中,活活拖垮!这,难道就是诸位大人所说的‘稳固国本’吗?”
“洛阳地处天下之中,漕运便利,可轻易通达江淮、河北。迁都洛阳,单是每年节省下来的漕运费用,便是一笔天文数字!这笔钱,可以用来赈济灾民,可以用来编练新军,可以用来加强边防!利国利民,百利而无一害!为何诸位大人却视而不见,反而指责下官是‘祸国殃民’?”
张启明的声音越来越激昂,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狠狠地敲击在众人的心上。
“下官知道,迁都之议,会触动很多人的利益!会让很多人在长安的万贯家财、千顷良田,变得一文不值!”
他冷笑一声,目光扫过那些脸色铁青的世家官员。
“但,国事如此艰难,百姓如此困苦,诸位大人不想着如何为国分忧,为民解难,却只想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只想着自家的坛坛罐罐!”
“敢问诸位大人,你们的眼里,到底还有没有君父?还有没有社稷?还有没有这天下的亿万苍生!”
“你们……”
“够了!”
一声威严的怒喝,打断了张启明慷慨激昂的陈词。
吏部尚书裴垍排众而出,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作为河东裴氏的领袖人物,同时也是朝中的宰相之一,他的分量远非那些普通官员可比。
“张启明!”裴垍的声音冰冷刺骨,“你一区区监察御史,不思监察百官,纠正时弊,却在此危言耸听,挑拨君臣,制造朝野对立!你可知罪?”
他上前一步,强大的气场瞬间将张启明笼罩。
“迁都乃国之大事,岂容你这等浅薄之徒在此置喙?关中虽旱,但人心思安。洛阳虽好,但迁都耗费之巨,靡费之广,你可曾算过?新都宫室、官署、城防,哪一样不要钱?百万军民迁徙,沿途所需,又该从何而出?国库空虚,你让陛下去哪里变出这笔钱来?”
“你只看到了迁都之利,却看不到迁都之害!一旦启动迁都,必将天下震动,人心惶惶!届时,河北三镇若趁机作乱,吐蕃、回鹘若趁虚而入,这江山,谁来负责?你负得起这个责吗?”
裴垍的一番话,条理清晰,逻辑严密,瞬间将张启明描绘的美好蓝图打得支离破碎。
他巧妙地避开了“世家利益”这个核心问题,转而从“财政困难”和“边防安全”这两个无可辩驳的现实角度进行攻击,一下子就占据了道德和现实的制高点。
朝堂上的风向,瞬间逆转。
原本一些持中立态度的官员,此刻也纷纷点头,觉得裴相所言极是。
迁都,听起来很美好,但实行起来,困难重重。一个不慎,就是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