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守渠的兵一听,脸色都紧了半寸。袁绍坐镇堤上,看土夯进垄,看堤身被新的黏土一层层抹平,他心里像也被泥抹了一层,看不清颜色,只余重量。
“屯田”第三。军行间撤出二千老弱散兵,配以民夫,开出屯田三处:官渡南、洹水西、漳河北。田块被绳索丈量成方,木牌一面写“军田”,一面写“民田”,牌子插进去,田就成了字。官吏发下旧种,借牛二百头,借具三千件。有人在地头发粟券,券上写着“借后三月算账,次年还半,余半赎籍免”。这张券像一张把人绑在地上的纸,绑得紧的人,眼泪掉在纸上,晕出一个小小的花。
“血”的对策,也在黑里展开。夜幕落下,三千死士披绛衣,不挂花边,不带饰物,腰间短刃,指缝缠白布;每十人为一火,火上有“血书”:若破门,十家赐地;若殁,十家免徭。有人笑有人骂,笑是恨里带的笑,骂是记着儿女的名在骂。“血书”翻过来,背面压着各家的里社印,印泥未干。
“今夜三击。”主薄低声,声音冻得像石,“一击试邺城夜眼,一击试并州神弩之夜尺,一击试其城内应。”
“应?”死士队长抬目,“谁应?”
主薄笑,不答,递过三绺红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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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城这边,“夜眼”早开。龙越影子在墙上墙下起落,神弩背布半掩半覆,铜牙静匿,弩腹温平。城上“地听”陷阱埋好,细瓷碟倒置于土中,碟腹下铺细沙,沙被震,即有“唦唦”轻响;壕外湿土被用牛油与盐混过,一旦有人趴伏摩行,腥味立起,风一送,弩手的鼻子便知道。
亥时末,一线红沿洹水芦苇边掠来,黑影低低压过泥背,像一群被泥浆生出来的人。第一火死士摸到外壕边,手背刚触土沿,侧边“唦”地一声,像谁在耳边吹了口凉气;紧接着,“嗒”的一声细响——那是“鹤首”盾背的铁舌被轻轻叩了一下。下一瞬,黑幕下三弩齐吐,短钩先行,将其领中系绳轻轻一带,腰上一紧,人尚未喊,嘴已被泥塞住。后火欲上,忽闻壕内传来“哞”的一声——不是牛,是仿牛哞的角。角声拉得又凄又长,拖着夜色把人胆往下扯。死士队长一咬牙,纵身要过,却被身后人一把拽住:“队主,脚味!”他这才嗅到——土里有盐,有油,有一种只有并州军用的淡药香。
“退!”队长低吼,忍痛抽走第一火残部,向西挪行。西侧“地听”碟腹又震,风语旗轻轻一点,城头弩牙轻轻一咬,夜又吞下一口血。
第二击绕向邺城北门,试“夜尺”。并州的“夜尺”,是两面细旗配三盏遮光灯:风从东,灯移左;风从北,旗略垂;旗与灯之间的角度,决定弩首的分厘。死士们贴着土脊爬到三丈处,忽觉身上一凉——不是风,是一道看不见的“尺”从他们背上划过。紧接着,三处暗角同时冒出极小的红,如火不火,像夜里鱼肚的一点胭脂。死士们下意识伏低,伏在了布满油盐砂的泥上。灰里火起,烧的不是面,是心。他们被迫退向低处,低处是二道小壕;小壕不深,脚一踏,塌,像一口轻轻张开的嘴,吞下半截人。绛衣在泥里挣,挣出一行痕。这一行痕,第二天早上被城上人看见,像一条蛇在城下爬过的迹。
第三击,试“内应”。有人从袁营里冒死把“血书”送进邺城,交到城中某里社头目手里:“开门,免你三族徭。”那人手抖,抖得像风中的灯。他抬头,一眼看见郡治门口铁榜上三行黑字:并州不夺财,不夺女;敢犯军令者,斩;今日胜,不为辱人,只为安天下。他的手指一寸寸松开,血书掉在地上,滴下的蜡在石砖上凝成一朵暗红的小花。他抬起头,对送信人只说了两个字:“滚。”这一声“滚”,滚回了营里,滚进了袁绍夜半未眠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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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试不成,“土”却在成形。
三日之内,城外的“土圈”越勒越紧:外壕张,内壕成,土山上云梯已能俯视女墙,鹿砦如林,拒马如墙;改水渠开了两道,洹水上游的水被分一股往西引,地势稍低之处已经积成浅洼;屯田第一批地翻了五分,土块翻起,像一块块冻住的血,翻过去才化。
袁绍亲临工地,泥溅到他的靴沿。他停在一处土山前,看工匠把夯板一下一下砸下去,砸得他的心跟着一下一下闷。他不是不知这土山最终要干什么——要用土把并州的“神弩”看不见,要用土把城里人憋到出不来。他忽然想起先帝赐他邺,城门上那日光下的金字。他喉中一甜,咳出一点血,血落在土上,很快被泥吸走,像从未有过。
“丞相。”一名老将上前,抱拳,“死士三击皆退,然试得其夜警、其弩、其‘法’之严,已足。土工将毕,未几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