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
董卓乘金舆而来,紫貂裘肥厚,笑声在铃响之前就先滚了一阵,滚得檐角的风都跟着发油。小黄门高声唱诏,尾音瘦如丝:“请太师入金门受敕——静更时,铃内唯令,重甲不得入。”董卓抬手,毫不犹豫:“依诏!”
他的亲卫本欲强陪入内,被殿中监以“礼”挡在铃外。李儒站在舆侧,目光掠过每一个人的脚跟与金线的距离,袖中食中两指轻扣——一扣,是“再观”;二扣,是“可入”;三扣,是“须退”。今日,他只扣了两下。他心里想着:冰,厚度尚可。
董卓抬脚跨上金砖,舆随之而动。吕布拱手,声音平:“恭迎太师。”董卓大笑:“奉先,今日立规,明日立名!”他笑着,眼珠却往凤仪亭的方向斜了一斜,那里的帷角还没挑起,白梅下的雪已亮。
鸿胪寺读完诏,司徒府的“学士”接着念:“敕:太师移驾凤仪亭下,受百官贺;仍赐名器‘桂叶步摇’,以昭礼。”这两句一出,董卓笑得更狠:“好、好、好!”他压低声音对李儒道,“今日,本相按在她鬓边!”李儒:“风起时,缓。风停时,按。”
董卓不耐烦地摆手,脂光从他指节上一圈圈荡开。
——
行辇转出金门,沿香道而去。香道第三处,殿中监早换了“搭钩”,风来时帷角只重重坠半寸,不再像昨日那样猝然挑一尺。金门闩横抽,典簿官走在最后,手指轻触腰后那圈穗子,穗子的流苏轻轻摇了两下,像两声看不见的水响。
凤仪亭前,铃按“午未之折”摇出新律,众官列位。王允立于一边,眸光深处尽是风。他偏头,轻声对陈宫道:“第一弦,紧。”陈宫躬身,退入暗影。
董卓的辇抵亭,诸公俯伏,山呼如潮。貂蝉仍以素衣出,不戴步摇,鬓畔只一枝青簪。她先拜天地,再拜宗庙,最后才向董卓施礼。李儒暗松一口气:礼顺。董卓笑得合不拢口,亲自从案上取步摇,金叶珠雨在他肥白的手里簌簌作响,他抬手,要按。
就在此时——
铃,错了一拍。
那“错”,不是尖利的突兀,而像在长声尾上突然被人用指腹轻轻颤了一下,轻到只有在“静更”里练过耳朵的人能听见。吕布眼底寒光一闪即灭。他知道:信号一。
貂蝉的白羽扇于袖里轻轻一折——第三折,悄然合住。
王允眼中一线光亮。陈宫在供案后,指腹一扣:暗格内,第一架神臂弩的弩牙“咔”的一声轻启,弩臂抖了一抖,矮短的弩矢沿供案下方空腹里悄然滑出半寸,歪着并不起眼,角度斜斜对准第二帷角与第三帷角之间的一线空。
董卓没有听见“错拍”,他只听见自己心里的鼓声。他的手举得更高,珠雨要落到貂蝉鬓边了。
吕布跨前半步,恰好越到他昨日划下的那条“金线”的尽头。他举起殿戟,不是挑,是平平地横在董卓与人群之间:“铃内唯令,礼尚未毕,太师——请止一息。”
这“止一息”,像把一滴油落在锅沿上,滋的一声。董卓脸上的笑僵了一瞬,他不喜有人在众目之下“请止”他,然而“唯令”的新律由这年轻人亲手立下,众目之下,他不能以“父子”压界。他哼了一声,手腕略一沉,步摇在空中顿住。李儒在侧,袖中指节轻扣——第三下。冰,至此微裂。
就在这“止”的一息里,第二个信号到了:风从白梅那边一裹,帷角虽换新钩,仍被引起半寸,半寸恰好够供案下的弩矢寻见空。陈宫吐出屏住的那口气,指中扣下弩机——
“嗒。”
一声极短的响,像是针落在玉盘。弩矢疾出,擦过帷影,越过珠雨,直直钉入凤仪亭前第三帷角的缝隙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枝步摇吸住,谁也没有留心帷角落下一根几乎看不见的黑影——它将帷角沉了一寸,而不致再起。
步摇悬空,风被帷角那一寸的“重”压缓了一线。董卓的手再要按下去时,力道不知为何虚了一分——不碍按,只是按得不稳。
吕布在这“虚”里动了。
他不是举戟,也不是劈。他只是右手抹过腰侧的辟邪佩剑,剑玉环在灯下照出一朵小小的寒花。他左手仍横戟拒众,右手却在那一朵寒花里滑出一线光——轻、直、无声。光从董卓举起的手腕底侧掠过,再顺着袖中空处一线而上,落在颈项与耳后之间那片肥白的柔软里。
声如瓶磬。
董卓愣住,脸上的笑还未来得及换成怒,眼珠先慢慢向外凸了一分。他看见的是那玉环里照出来的一只极小的、冷冷的眼——那是他自己,也可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