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瑾又补了句,透着几分邀功的意味:“锦衣卫知道他是陛下要见的人,不敢怠慢,马车里铺了棉垫,一日三餐有鱼有肉,还给他备了件新棉袍——怕他穿破衣服见陛下失礼。刚才锦衣卫来报,人今儿傍晚已经进了京,安置在德胜门驿馆里呢,还给了驿丞二两银子,让好生伺候。”
朱厚照听完,指尖在桌面轻轻敲着,发出“笃笃”的声响。
嘴角漾开点真切的笑意。
本以为要费番功夫,没想到这么顺遂,倒像是冥冥中自有安排。
他靠回椅背上,对刘瑾道:“既是到了,就别耽搁。你去吩咐下去,明天巳时(上午九点),朕在暖阁见他。”
“明儿一早,你亲自去驿馆把人领进来,走侧门,别让那些文官瞧见——免得他们又说‘陛下召见秀才,有失体统’。”
朱厚照又添了句,特意强调:“记得让他换身体面衣裳,不用穿官服,家常些的青衫就行,别让他拘束。”
刘瑾连忙应道:“奴婢记下了!这就去安排!保证把人顺顺当当领进来,绝不让旁人惊扰!”
他弓着腰往后退,脚刚挪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眼朱厚照。
见陛下正望着案上的算题草稿(刘瑾特意让锦衣卫带来的)出神,才轻手轻脚退了出去,鞋底蹭过金砖,没发出半点声响。
暖阁里又剩朱厚照一人。
他拿起案上那页欧阳铎的算题草稿。
纸是糙纸,边缘都起了毛。
上面用毛笔写着“泰和县田租均输法草稿”,数字密密麻麻,逻辑却清晰得很。
——把不同地块的收成、赋税折算成银钱,再按人口分摊,比当时的“按亩收税”公平得多。
“有点意思。”朱厚照低声呢喃,指尖划过“粮草”“赋税”几个字,眼神沉了下来。
京营练兵缺的银子,每月至少十万两。
整顿军户要补的亏空,少说三十万两。
边防加固的木料、铁器,更是个无底洞。
桩桩件件都等着钱,国库却空得能跑老鼠。
——去年江南水灾,税银没收上来,今年北边蒙古犯边,又花了不少,再不想办法,京营就得断粮。
欧阳铎来得正好。
若是这人真像草稿上显露出的那般有本事,能在不惹民怨的情况下把钱筹上来,倒能解燃眉之急。
他又想起刘瑾说的“秀才出身”,忍不住笑了。
——历朝历代,哪有皇帝特意召见个秀才的?传出去怕是要惊掉不少文官的下巴。
可他不在乎这些。
太祖爷当年还起用放牛娃当将军呢,只要能办事,别说秀才,就是贩夫走卒,他也肯屈尊见一见。
人才,从来不是靠功名堆出来的。
驿馆里的欧阳铎,此刻正对着桌上的饭菜发愣。
青瓷碗里盛着炖得酥烂的羊肉,汤汁乳白,飘着几粒枸杞。
旁边摆着两碟时鲜小菜,一碟凉拌黄瓜,一碟酱萝卜。
还有一壶温热的米酒,酒壶是锡制的,擦得锃亮。
这一桌菜,比他在李副官家教书时,半月的用度都阔绰。
他捏着筷子的手还在微抖,指节因为用力泛白。
从南昌到北京,这一路走了十二天,他总觉得像踩在云里。
——前一天还在为老母亲的药钱发愁,后一天就被锦衣卫“请”上马车,一路好吃好喝,说要去见天子。
直到进了驿馆,摸到床榻是实的,闻到饭菜的香气,才敢信自己真要见大明朝的皇帝了。
“先生,您怎么不吃啊?菜都快凉了。”伺候的驿馆小吏见他不动筷,小声问道,语气里带着敬畏。
——能让锦衣卫护送进京、还住上等房的秀才,绝不是普通人。
欧阳铎回过神,勉强笑了笑,声音有些干涩:“没什么,只是……只是有些紧张。”
他放下筷子,从行囊里掏出本磨得卷边的《九章算术》,封面都掉了,是用棉线缝起来的。
指尖在“均输”篇上划着,那是他琢磨了半年的“田租改良法”,能让税银收得更公平,还能多征三成。
——他不知道陛下召见要问什么,只能把平日琢磨的算学册子再看看,好歹别露怯,丢了泰和读书人的脸。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书页上,